第86章 嗯
田齊接過茶盞,收回虛扣在珩穆腰上的手,她好整以暇等著孫老頭表態,那孫老頭眼珠賊一樣轉,一翻計較後,挺直了後背。
他老神在在地捋著胡須:“少堂主,我兒雖有錯,你下手也太狠了,咱們孫家在稻縣,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想來少堂主出行,也沒帶多少兄弟,怕是初生牛犢,不曉得江湖上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田齊抿了一口茶,表情未變。
“強龍不壓地頭蛇。”
“嗬嗬,孫老爺是坐井觀天久了,也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麽。”她闔起茶盞,轉手遞給珩穆,抬腳又在孫奇貴的手上碾了一腳。
孫奇貴疼得嗷嗷大叫,嚇得孫老爺原地趔趄,珩穆覺得樓下的人很可笑,獨子在田齊手裏,隻要她不放人,孫奇貴不死,孫老爺隻能接受她單方麵的掣肘。
珩穆的手不自覺就靠在了田齊的肩膀上,居高臨下睨著自亂陣腳的孫老爺,嘴角忍不住譏諷的勾起:“你說,他會怎麽辦呢?”他低聲問道,本未指望田齊回答。
而她卻饒有興致的笑說:“看是麵子重要,還是兒子重要,孫奇貴能流的血不多了。”
說著,她又踩了一腳,還未緩過勁的孫奇貴又殺豬一般叫了一次,整個旅館的人聽著叫聲,忍不住皺眉,卻也沒什麽同情的表情,有的人還忍不住背過身去冷笑。
孫老爺聽得心如刀絞:“少堂主,手下留情。”
“我沒這個心情怎麽辦。”田齊指尖一轉,手槍轉了個花樣,槍口重新對準了孫老爺,孫老爺一瞬的驚恐,很快又鎮定下來:“少堂主,說,孫某聽著。”語氣聽著很是不服。
“三十條黃啃子,我或許會心情好一點。”田齊獅子大開口。
孫裘愣了愣,驚聲道:“三十條黃啃子,少堂主您真值錢啊。”
“不過是孫奇貴的價錢罷了,你要是覺得少了,那就六十條,如何。”
“爹,爹。”忍過一波劇痛,孫奇貴拚盡力氣似的嚷嚷起來,珩穆站的位置看不到他的麵孔,倒是珩玉特地蹲下來,對孫奇貴嘲諷道:“你疼得哭爹喊娘的樣子真好玩。”
“姑奶奶,你要什麽都行,隻要肯放了我。”
“田姐姐,他都哭了,好可憐啊,他爹還在討價還價,更可憐了,真是爹不疼娘不愛啊。”珩玉添油加醋,珩穆沒想到小妹還能玩挑撥離間的把戲,她端著一張清白無辜的臉,說著讓人心寒的話,聽得田齊是嗬嗬低笑,珩穆聽她小,便知道是喜歡的,於是也與小妹搭腔道:“怕不是獨子,外室養了幾個,沒了這個還有那個。”
“爹,你給啊,三十條黃啃子,給啊。”被兩兄妹言語刺激的孫奇貴死魚一般掙紮著,他劇烈扭轉的身子帶動椅子晃動,珩穆發現後立刻用手按住椅背,可惜他力氣太小。
倒是穩坐釣魚台的田齊毫不在意,她攸地起身,撈過椅子丟到一邊去,旋即蹲下身,拎著孫奇貴的後領,逼著他抬頭看向樓下的孫裘。
田齊如毒蛇吐信:“孫裘,你兒子值幾個錢,說說看。”
孫裘與一臉猙獰的孫奇貴對視,肉疼道:“隻是少堂主,要明白,我兒子若死了,孫裘必定不死不休。”
“我就喜歡不死不休的,孫奇貴,你爹猶豫了,看來,你這個大孝子一腔熱血終究是辜負了,恐怕你不知道,你爹在外麵還養了兩個兒子,孫英和孫武,如今也十八歲了。”
“爹,是不是真的。”孫奇貴咬牙質問。
“何止,你問問這些年,你為孫家掙來的錢才,大半都去了什麽地方,三十條黃啃子,都不及你兩個弟弟在俱樂部揮金如土一天呢,孫奇貴,你爹給他們花錢的時候,可是從來沒猶豫過,現在遲遲不肯答應,真是很讓人忍不住深思呢。”田齊繼續說著隻有孫裘父子聽得懂的話,字裏行間都不禁讓人去揣摩孫家門子裏的私事。
孫裘頓住不語,孫奇貴氣得不顧手傷狠力咚咚垂著地板:“爹說話啊。”
“他不說,是害怕你知道自己不但有兩個便宜弟弟,還有兩個便宜侄兒,你身子虧了,有的是人為孫家開枝散葉。”
“夠了!少堂主何故挑撥我們父子關係。”孫裘不知道自己隱藏的秘密怎麽會被人發覺,連阿貴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是探聽出來的,不但知道孫英和孫武,還知道他已經有孫子的事情。
阿貴的娘親是個十足的毒婦,生前不準他尋花問柳,更不準他納妾押妓,在她的淫威下,孫裘苟活了多年,終於等到毒婦歸西
對阿貴,孫裘也不是沒有父子之情,阿貴是個大孝子,為自己搜了不少美人回府,可惜阿貴身子早年紙醉金迷的整壞了,娶了幾個女人都生不出來,孫裘外室生兒子就本事多,門頭到處開,孫子都生了五六個。
三十條黃啃子,孫裘猶豫了,孫家不是拿不出來,隻是他剛給孫英還了賭債,一時手頭緊,便猶豫了。
“孫奇貴,你不過是你爹生養的一條狗,一頭牛,這兩槍我給你長長記性,什麽叫做患難見真情。”田齊鬆開拎著領子的手,抬腳又踩在孫奇貴的傷口上,孫奇貴吼叫起來,如一隻掉入陷阱的野獸,他呼喚同伴,呼喚自己的父親。
可惜得很,孫裘仍猶豫了片刻,孫奇貴眼裏的悲慟逐漸消弭被憤怒取代,田齊移開腳,孫裘抬眼惡狠狠盯著這個女子。
“十五條黃啃子,我沒有再多了。”
“十五條,哈哈,大家看清楚了,孫大隊長隻值十五條黃啃子。”田齊朗聲嘲弄,十五條三個字重若千鈞,又輕若鴻毛,它讓孫奇貴吼得更淒涼,也讓看戲的旅客們對一出鬧劇嗤之以笑。
耀武揚威孫奇貴,大孝子孫奇貴,在他爹眼裏連一隻狗都不如。
蠢得被人賣了還幫輸錢,怎能不好笑呢。
真是太好笑了。
孫家的家丁和保安隊幾個雜碎麵麵相覷,孫奇貴的怒吼讓這些家夥人人自危,恨不得捂起耳朵來不去聽東家的秘事,誰知道孫奇貴日後會不會滅口。
世事難料,親爹都能出賣親兒子,他們不過是孫家養的狗,命賤地不值一提了。
孫奇貴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他麵若死灰,死死瞪著孫裘良久,珩穆不知道他意欲何為,隻是擔憂這人忽然發狂,田齊有危險。
他下意識就想擋在田齊身前,可身子一挪,才堪堪擋住她大半,立刻就被田齊抬手推開,登時,孫奇貴攸地轉過身,珩穆心咯噔一下,所有人都被孫奇貴的舉動嚇得不敢吱聲。
隻有田齊一個食指扣緊了扳機,她眯著眼,眼神危險,孫奇貴若是敢輕舉妄動,她的子彈就會瞬間結束他的性命,絕不遲疑。
“少堂主,大恩大德,孫奇貴給您磕頭了。”倏地,孫奇貴哐當跪在地上,兩手虛垂著,光溜的腦袋咚一下磕在地上,給人山一樣轟然倒塌的驚悚感。
“哦,大恩大德?”麵對俯首稱臣的人,田齊並未放鬆警惕。
匍匐的孫奇貴沉聲道:“我過去活得糊塗,多謝少堂主打醒我。”
“哼,你能如此想,也不算太笨。”
“日後,隻要少堂主吩咐,孫奇貴必定鞍前馬後。”頭抵在地上的人道。
田齊想了想,眼神瞟向大堂的孫裘,他對兒子的態度似乎並不意外,被酒色財氣啃噬早衰的臉上,有讓她覺得危險的表情。
養了三十幾年兒子,孫裘對孫奇貴的拿捏可謂準確無誤,如果換做尋常人,不用尋常,直接就拿一旁弱不禁風的珩穆來說,他肯定會就此放孫奇貴離去。
太輕易讓孫奇貴走,就等於放虎歸山。
田齊不可能讓孫裘如願以償,她蹲下身在孫奇貴耳邊低語幾句,孫奇貴猛然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盯著她。
藺卿稚心裏一直清楚,餘爺和少堂主關係匪淺,沒想到他連少堂主的故人都認識:“餘爺。”
餘官桂抬起手,示意他們不要開口,自己話沒說完:“哎,你們倆,和當初田齊在東瀛學校的兩個男同學一樣。”
“那時候,我也在東瀛,和其中一個男孩是同鄉,他們的事情,我算是前因後果都知道。”
“那是一個櫻花盛開的日子。”
“櫻花?”藺卿稚沒見過,第一次聽到。
珩穆解釋:“就是東瀛的一種花,滿樹滿樹的開,和桃花差不多。”
藺卿稚點點頭,櫻花他沒見過,桃花是見過的,很漂亮。
被打斷的餘爺不滿的敲敲桌麵,讓他們集中注意力繼續聽:“那是一個陽光明朗,開滿櫻花的日子,我和同鄉的孩子,他叫尉遲陽,跟著商會去賞花。”
故事從一次賞花開始,餘爺和十七歲的尉遲陽帶著席子去賞花,餘爺中途見到同僚,尉遲陽就自己一個人去,在賞花的地方因為爭奪席位和東瀛人發生了衝突。
文靜的尉遲陽被東瀛無賴纏上,幸得途經的田齊出手相助。
一場邂逅,就在花海下開始了。
尉遲陽因為擔心田齊被報複,一直默默跟著她,漸漸的,他愛上了這個行俠仗義的姑娘,在尉遲陽鼓起勇氣,想要和田齊正式認識的時候,另一個被田齊相救的男孩一早就陪伴在她身邊。
男孩叫做傑克,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母親在東瀛花街謀生,父親是在花街過路水姻緣的水兵,人早就回鄉了,
孩子因為身份一直被欺辱,多次到水兵俱樂部尋找父親的消息,被俱樂部的人羞辱,他生得漂亮,很快就被花街的老鴇盯上,母親為了拿到回鄉的錢,狠心把孩子出賣,母親一走了之後,傑克被送到了當地一個大老板的家裏。
故事說道此處,珩穆忽然開口打斷,問出心中疑惑:“餘爺是尉遲陽的老鄉,怎麽東瀛人的事也這麽清楚。”
好家夥,果然不好騙啊,餘官桂清了清嗓子:“我和傑克聊過他的身世,也是尉遲陽托我去打聽的。”
“你們還聽不聽,不聽又一直想要讓田齊難受的話,請出門去。”
“你請講。”二人異口同聲。
“傑克一直不肯屈服,甚至打傷了大老板逃出去,他舉目無親,瘋狂逃竄,竟然闖入了田齊的宿舍,引得一眾女生尖叫,田齊以為他是登徒子,還沒出手教訓,大老板窮凶極惡的家仆也跟著追進了宿舍。”
田齊和家仆打了起來,等老師趕到女生宿舍時,家仆已經被打到在地,傑克因為年紀小,生的可男可女,便謊稱自己是女子被人逼迫賣身,求大家救助。
大家一聽大老板的名諱,紛紛表示無能為力,讓傑克自求多福,傑克撲通跪倒地上求田齊,田齊年少根本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她一把扯起傑克,揪著一個家仆就單槍匹馬去了大老板的宅邸。
沒有人知道田齊和大老板談了什麽,更不知道她怎麽讓大老板放手,傑克在田齊見過大老板後就獲得了自由,尉遲陽懷疑傑克是利用田齊,暗中和餘官桂一起搜集傑克不是好人的證據。
他們把傑克過去的案底拿到了田齊麵前,要拆穿傑克的真麵目,但是田齊表示自己都知道,也知道傑克謊稱自己是女子,是為了讓田齊於心不忍。
尉遲陽和傑克從此就成了哼哈二將,一直纏著田齊不放,田齊要學習,平日裏也沒在意他們兩個人的明爭暗鬥,因為和尉遲陽年紀相近,加上尉遲陽又熱情,兩人很快就親近起來。
他們一起參加學會和商會舉辦的舞會,還一起去看話劇,儼然是一對小情人,傑克害怕田齊被搶走,無所不用其極的要田齊和尉遲陽分開。
甚至不惜割傷自己,誣賴尉遲陽,田齊體諒傑克孤苦無依,便給錢傑克,讓他去鄉下找母親重新開始生活,傑克聽話,去鄉下找母親,田齊和尉遲陽在傑克離開的日子裏關係突飛猛進。
“傑克後來怎麽樣了,我聽著有點耳熟。”珩穆好奇的問。
餘官桂心想當然耳熟,天下悲慘人的身世不都是差不多的嗎,生的貌美,出生貧苦,被爹娘舍棄,被逼良為娼,他都給故事裏的傑克湊齊了。
聽著和自己身世相近的遭遇,藺卿稚難免把自己套進去:“既然傑克能被母親賣一次,也就能賣第二次,傑克懷揣著希望去尋找母親,恐怕也是落得被母親再賣一次的下場。”
果然是戲台上討生活的,玩故事接龍玩得很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