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哼

  田齊收緊長鏈,鏈條在空氣裏繃直,白楊沉嗬一聲,及時抬手捂住往外湧血的大腿。


  二人在曠野裏打鬥,已經一個小時了,和上次皇城夜鬥一樣,白楊的臉色開始出現不正常的灰白。


  白楊不信邪,親自驗證了田齊的話,奪舍不是無限的,融合不順利,軀殼的死亡速度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的呼吸開始短促急切,眼睛從清明變得渾濁,田齊還有足夠的力氣搏鬥,白楊的軀殼正在日落西山。


  抹了一把熱汗的人,猛然後勁兒,長鏈噌噌,帶出血花琳琳,田齊手心一片黏膩,那是血,對麵的白楊單膝跪地,並未再發起攻擊,他目光呆滯,眼瞳失焦,田齊不知道他心裏在盤算什麽,唯一確定的是他身體突然變化的時間比上次快了三十分鍾。


  而且,他還剩四次機會。


  四次機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並且也隻是別人的極限,若是到了白楊身上,不是十次,而是八次,七次呢。


  得意忘形的結果,隻能是被拋棄,重生的機會一直是緊俏貨,她想,白楊還不至於愚蠢到這個地步。


  “田齊。”白楊艱難的開口,手不甘地扣著腿上的傷口上凝結的血漿糊一樣貼在褲子上,他這次的軀殼很年輕,年紀二十七八歲左右,體能比上次的強,靈活程度略遜,武功底子有,感覺和上次的一個路數。


  年輕的軀殼慢慢僵硬在地上,死氣蠶食鯨吞,他粗啞的蠕動雙唇裏,發出的聲音微乎其微。


  呼嘯的風,劃過田齊的耳,她沒有去聽白楊的話,靜靜等著闖入者獨特的氣息消失。


  附近的百姓發現了死者和田齊,田齊讓他們聯係總巡捕房,因為沒有電話,王叔來得比較晚,等他到的時候,百姓都在議論紛紛。


  對田齊指指點點,有幾個有見識的,則再說白天撞鬼的事,看死者明顯已經死了一兩天,四肢驅趕完全僵硬,哪裏像剛死的樣子,看樣子就是透著怪異。


  其實,軀殼確實是剛死的,隻不過被闖入者使用後,迅速**而已。


  議論聲越來越大,連一旁的巡捕也開始犯嘀咕,事情接二連三發生,仵作不知道是第幾次驗屍發現剛死的人出現已經開始**的跡象。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仵作念念有詞。


  “我看就是行屍,有人用死人做法,怪異得很。”


  “我看是僵屍,不會,之前循規蹈矩,突然性情大變,死了之後身體迅速腐壞,我看肯定是有妖邪作祟。”


  議論聲越來越邪乎,田齊左耳進右耳出,等小陳開車把汽油送過來後,她就開車離開了荒地回到診所,珩穆和藺卿稚還在,看到她重新掛彩的樣子都驚訝地說不出話。


  田齊大步進了浴室,關門前和藺卿稚交代:“拿我的衣服過來。”


  “是,少堂主。”


  “是啊,他們討好人的方法有點像。”田齊抽得很凶,很快煙就燒到了煙屁,她抓過桌子上的煙灰缸掐滅了煙頭:“我總覺得自己心態老了,或許,我和白楊結算清楚恩怨後,不再複活。”


  餘官桂是個絕好的傾聽者,田齊可以絮絮叨叨的說心裏話:“之前無數次任務,我都沒有疲憊的感覺,仿佛找回了自己的生活。”


  “我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過平常人的生活,田齊,我們厭惡槍林彈雨,又離不開槍林彈雨,這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更直白點就是他們這些殺人工具的通病,要重新融入平凡人的社會,對於實實在在的工具人是相當困難的,餘官桂和田齊是同一個組織培養的殺手,他們能接觸到普通人的生活是被組織成為沉默殺手的那段時間。


  他們化妝成為普通人,生活在普通人周圍等待命令。


  普通人的常態於他們而言是短暫的,所以金盆洗手成功的人很少很少:“你開始回憶過去,就證明你老了,田齊。”


  “誰說不是呢,我竟然回憶起尉遲陽來了,多新鮮啊。”


  尉遲陽,田齊,他們相處並沒有任何值得談論的地方,以餘官桂的眼光來看,尉遲陽宜家宜室,田齊可以和一個十分有包容度的男子攜手過一段正常人的生活:“你來這裏有多少年了。”


  “不記得了,所以我應該很老了,應該退休了。”萌生退休意願的人,疲憊的靠在沙發上,最近老熟人太多,不是個好兆頭。


  餘官桂摸著下巴做回憶狀,田齊看他的模樣,嘶了一聲:“你這是什麽表情。”


  “在回憶你上次和我說自己老,是什麽時候的事,對了,你幾乎每隔三個任務就回跑過來跟我說自己累了,自己老了,自己回憶起了過去。”


  他這麽說,田齊也認真思索起自己的行為軌跡,發現,自己還真是每隔三個任務就來吐槽一陣:“難不成我更年期到了。”


  “你更年期還是周期性的?”


  “哈哈哈,或許是呢,餘官桂,你在這裏呆著不膩?”


  “不會啊,我很適應現在的人生,而且不打算做出任何改變。”


  “我是不是應該和係統說清理一下自己無所謂的記憶,免得隔三差五的找你吐槽。”田齊心裏的鬱悶並未減輕,她減壓的辦法不是聊天,來聊天是沒地方去,更沒有紓解內心鬱結的地方。


  以前心情不爽,她就去和闖入者決一死戰,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後,田齊就能滿血複活,戰鬥才能證明她的狀態。


  “不知道白楊在哪兒,他的時間快到了。”她因為忽然低落的情緒,都開始想白楊了,田齊被自己的想法搞得亂:“我開車出去,或許能遇上白楊。”


  “你和家裏發電報,有回複沒有。”


  “沒有,係統一直都是這樣的。”


  田齊嘴角抖了抖,她就不該期待。


  離開診所的人,掛高速擋在路上疾馳,城外的風景不太好,路況更加抖得人骨頭都能散架,田齊把車子停在一處怪石前麵,看石頭的樣子像是守墓的靈獸。


  她靠在車前,望著一片荒地發呆,風把她的襯衫吹鼓,發絲胡亂刮在臉上,田齊知道現在自己特別像一個瘋子。


  抬手看著手腕上的手表,時間快到了,她還沒有嗅到白楊的氣息。


  關於厭倦期的問題,田齊曾經和所有同事都做了一份調查,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出現過及其強烈的厭倦期。


  當然,既然有調查就有報告,有報告就會提上係統的桌麵,被同事們猜拳推出去遞報告的出頭鳥,當然,作為老板,係統身上沒有一處不是資本家的作風,佛係的資本家,也是資本家。


  做心理輔導的費用太高了,會增加運行成本,而且心理谘詢太頻繁會造成依賴,你們都是有無數次再生機會的存在,為什麽你們不能自己總結,自己調整,自己康複呢,要善用身體和心靈的自我修繕功能,不能活了無數次,每次都犯同一個錯誤。


  一通大論背後,隻有一句話:太貴了,不合算。


  因為沒有工費心理谘詢,為係統工作的他們,就自尋自己能排解壓力的方式,田齊是通過高對抗的搏擊運動。


  以前和同好相互切磋,現在同好在沉睡期,選擇隻剩下白楊一個人。


  田齊又看了一眼手表,還有五分鍾時間就到了。


  白楊,什麽時候才來。


  正在活動筋骨的人,有些不耐煩的哼哼,她不知道,因為自己匆匆離開,診所裏上演了一出詭異的畫麵。


  餘官桂把珩穆和藺卿稚叫到跟前。


  並且讓相互看不順眼的二人都坐下,他戲癮犯了,開始做一些讓田齊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好比扮演起一位合格的心理谘詢人員,向患者家屬講述需要配合的相關事宜。


  “你們倆,真的很能惹事,我以為田齊不會想起那個讓她崩潰的過去。”他的表情好似一個大夫,盡力救助病人,結果家屬一直拖後腿搞破壞。


  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藺卿稚心裏一直清楚,餘爺和少堂主關係匪淺,沒想到他連少堂主的故人都認識:“餘爺。”


  餘官桂抬起手,示意他們不要開口,自己話沒說完:“哎,你們倆,和當初田齊在東瀛學校的兩個男同學一樣。”


  “那時候,我也在東瀛,和其中一個男孩是同鄉,他們的事情,我算是前因後果都知道。”


  “那是一個櫻花盛開的日子。”


  “櫻花?”藺卿稚沒見過,第一次聽到。


  珩穆解釋:“就是東瀛的一種花,滿樹滿樹的開,和桃花差不多。”


  藺卿稚點點頭,櫻花他沒見過,桃花是見過的,很漂亮。


  被打斷的餘爺不滿的敲敲桌麵,讓他們集中注意力繼續聽:“那是一個陽光明朗,開滿櫻花的日子,我和同鄉的孩子,他叫尉遲陽,跟著商會去賞花。”


  故事從一次賞花開始,餘爺和十七歲的尉遲陽帶著席子去賞花,餘爺中途見到同僚,尉遲陽就自己一個人去,在賞花的地方因為爭奪席位和東瀛人發生了衝突。


  文靜的尉遲陽被東瀛無賴纏上,幸得途經的田齊出手相助。


  一場邂逅,就在花海下開始了。


  尉遲陽因為擔心田齊被報複,一直默默跟著她,漸漸的,他愛上了這個行俠仗義的姑娘,在尉遲陽鼓起勇氣,想要和田齊正式認識的時候,另一個被田齊相救的男孩一早就陪伴在她身邊。


  男孩叫做傑克,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母親在東瀛花街謀生,父親是在花街過路水姻緣的水兵,人早就回鄉了,

  孩子因為身份一直被欺辱,多次到水兵俱樂部尋找父親的消息,被俱樂部的人羞辱,他生得漂亮,很快就被花街的老鴇盯上,母親為了拿到回鄉的錢,狠心把孩子出賣,母親一走了之後,傑克被送到了當地一個大老板的家裏。


  故事說道此處,珩穆忽然開口打斷,問出心中疑惑:“餘爺是尉遲陽的老鄉,怎麽東瀛人的事也這麽清楚。”


  好家夥,果然不好騙啊,餘官桂清了清嗓子:“我和傑克聊過他的身世,也是尉遲陽托我去打聽的。”


  “你們還聽不聽,不聽又一直想要讓田齊難受的話,請出門去。”


  “你請講。”二人異口同聲。


  “傑克一直不肯屈服,甚至打傷了大老板逃出去,他舉目無親,瘋狂逃竄,竟然闖入了田齊的宿舍,引得一眾女生尖叫,田齊以為他是登徒子,還沒出手教訓,大老板窮凶極惡的家仆也跟著追進了宿舍。”


  田齊和家仆打了起來,等老師趕到女生宿舍時,家仆已經被打到在地,傑克因為年紀小,生的可男可女,便謊稱自己是女子被人逼迫賣身,求大家救助。


  大家一聽大老板的名諱,紛紛表示無能為力,讓傑克自求多福,傑克撲通跪倒地上求田齊,田齊年少根本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她一把扯起傑克,揪著一個家仆就單槍匹馬去了大老板的宅邸。


  沒有人知道田齊和大老板談了什麽,更不知道她怎麽讓大老板放手,傑克在田齊見過大老板後就獲得了自由,尉遲陽懷疑傑克是利用田齊,暗中和餘官桂一起搜集傑克不是好人的證據。


  他們把傑克過去的案底拿到了田齊麵前,要拆穿傑克的真麵目,但是田齊表示自己都知道,也知道傑克謊稱自己是女子,是為了讓田齊於心不忍。


  尉遲陽和傑克從此就成了哼哈二將,一直纏著田齊不放,田齊要學習,平日裏也沒在意他們兩個人的明爭暗鬥,因為和尉遲陽年紀相近,加上尉遲陽又熱情,兩人很快就親近起來。


  他們一起參加學會和商會舉辦的舞會,還一起去看話劇,儼然是一對小情人,傑克害怕田齊被搶走,無所不用其極的要田齊和尉遲陽分開。


  甚至不惜割傷自己,誣賴尉遲陽,田齊體諒傑克孤苦無依,便給錢傑克,讓他去鄉下找母親重新開始生活,傑克聽話,去鄉下找母親,田齊和尉遲陽在傑克離開的日子裏關係突飛猛進。


  “傑克後來怎麽樣了,我聽著有點耳熟。”珩穆好奇的問。


  餘官桂心想當然耳熟,天下悲慘人的身世不都是差不多的嗎,生的貌美,出生貧苦,被爹娘舍棄,被逼良為娼,他都給故事裏的傑克湊齊了。


  聽著和自己身世相近的遭遇,藺卿稚難免把自己套進去:“既然傑克能被母親賣一次,也就能賣第二次,傑克懷揣著希望去尋找母親,恐怕也是落得被母親再賣一次的下場。”


  果然是戲台上討生活的,玩故事接龍玩得很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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