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合不來
篤篤篤。
田齊讓藺卿稚用手表認數字的時候,包廂的門又被敲響了,三下,不太輕,有點帶著情緒,他們二人皆是一愣,對望片刻,門外的人便等不住開口。
“田齊,是我,你睡醒沒有。”
珩穆的聲音很低,低得差點掩埋在火車況且況且的碰撞中,田齊從床上下來,走去開門。
“有事?”一開門她就見山。
也是兩層意思,她心想說話直白些,然後就是門外站的人好似風雪呼嘯中的奇峰,尖銳挺拔,頭,方便過來一下嗎?”壓抑的聲音隱藏著一種憤怒的情緒,田齊望著珩穆的眼睛,他甚至都沒有掩飾對包廂裏另一個人的警惕和不安。
眼神寒芒陣陣。
田齊心裏知道他要說什麽,麵上戲還是要做足的:“好,什麽時候?”
“就現在。”
“好吧。”
說完,田齊就跟珩穆過去,她甚至看到,他餘光裏刺向藺卿稚的鋒芒。
珩穆包廂裏沒有其他人,他請田齊坐下後,自己又猶豫了一會兒。
田齊也不催他,又一陣沉默,珩穆舒了一口氣道:“田齊,那個戲子來路不明,你怎麽把他留下了。”
“而且還讓他睡在101。”
“有什麽問題,他不過是個苦命人,也隻是同路到京城去,我能幫你,怎麽不能幫他?”101原本是珩穆的倆隨從住,但二等包廂突然走了兩個人販子,自然就把位置空出來了,田齊順理成章要了101給藺卿稚住。
說來也是巧了。
田齊裝作很淡然的樣子,珩穆則有點咬牙切齒,他極力控製自己,手在袖中握緊。
珩穆從來沒有過這般嫉妒焚心的感覺,他不明白為什麽田齊要親近那個戲子,下九流的人,他都聽說了,這人在稻縣是個什麽做派,那孫奇貴的臠寵!!!
他又醞了醞情緒,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她,自己的話,對方根本不上心:“田齊,知道他是做什麽的嗎?”
“不知道,做什麽的。”田齊還真隻是知道唱戲,約莫就是在台上演故事,藺卿稚大概是長得漂亮,所有遭人惦記罷了。
看他模樣,田齊有了點好奇心:“你說說看。”
“我怎麽說,他就是個下九流,唱,唱……”珩穆如鯁在喉,說不出,吞不進,臉色都憋紅了,緋粉的麵頰,比平時清白的多了點人氣。
他不知道想到什麽,話到嘴邊,又不說了,田齊這回就沒了耐心:“不說我走了。”
“他和勾欄裏的沒兩樣,都是些不入流的。”他仿佛耗盡勇氣說了一番,聽起來也沒什麽為難人的話。
說完,便定定看著她。
“呃……勾欄是什麽”
“……”
珩穆有一瞬的錯愕,他沒想到她不知道,也不是,田齊自小在洋人的地方,洋人那不叫勾欄,叫什麽?
他也不知道叫什麽。
勾欄這個珩穆還真是想錯田齊了,她其實沒接觸過這個文雅的詞匯罷了。
珩穆轉頭告訴她:“就是窯子,姑娘賣身賣笑的地方。”
她立刻就懂了。
包廂在一陣變扭的解釋後安靜下來,田齊跟著火車搖晃的節奏微微晃著身子,她看了一眼窗外,景色從偶有房屋,到連片的小村落。
明天,車子就要靠站了。
哎,她必須甩開珩穆一家才行,京城裏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聯絡點安全否,在稻城她試著向聯絡點發電報,因為線路故障沒有成功。
事情,比自己想的要麻煩一點呢。
看樣子,是要全力以赴了。
“田齊,你在想什麽。”珩穆的輕喚,把她的思緒拉回到火車上,田齊一手擱在小桌子上,指尖嘟嘟嘟有節奏的敲打桌麵。
她轉臉道:“哦,我再想你多慮了,就算他出身不好,生活得也不好,也不能就說別人心底不好,明天就到京城了,我們也會分道揚鑣,這件事你就不要在意了。”
“我怎麽不在意,他跟著你呢!!!”耳邊倏地傳來一聲音量不低的喊聲,嚇得她一瞬不瞬睜著眼,眼裏的青年氣鼓鼓的,眉頭深深皺著,甚至因為拳頭緊握,肩膀繃起。
珩穆磨著牙:“田齊,你怎麽就完全不在意。”
“在意什麽?”
“我的心意,你怎麽不在意,我不好嘛,我家世,我的學識,我清清白白,你怎麽就不在意呢,不在意為什麽還要屢次救我呢。”
“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救你,如果我不在意你對嗎?”
“對。”
“我隻是路見不平。”
“每次都是我?田齊,你,心裏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他氣著氣著,與她眼神對視許久後,忽然泄了氣一樣頹廢下來,十分委屈的,甚至可以說有點哀求的:“能不能好好在意。”
“你非要我在意你做什麽呢,珩穆,我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你非要纏著我呢,你幫過我,我也回報你了,然後在意什麽的是什麽意思。”
田齊難得有點心裏毛毛躁躁,不光是因為沒辦法發電報,更多的是珩穆自己奇特的想法,他為什麽就篤定自己屢次出手和男女之情有關,合著他以為全天下英雄救美的結局都是兩情相悅?
話本看多了還是??
“我喜歡你,我之前和你說了,你如果不在意,可以不理我,甚至可以一走了之,你在意,你救了我,怎麽還這樣,和那個不清不楚的戲子在一起。”
“他長了一張禍水的臉,狐假虎威的,你怎麽可以因為他,就無視我,我們才是先認識的,我比他認識你更早。”
“田齊,我知道你不喜歡麻煩多的人,我也盡量不惹麻煩了,為什麽你說不喜歡麻煩多的人,轉眼就能把那個惹是生非的戲子帶到身邊來。”
“他們這種人,無情無義的,你不能輕信了去。”
“田齊,你聽我說好不好,到了京城你就讓他走,我去打發他,給他錢,讓他自謀生路。”
“他跟著我們,不就是為了錢嗎?”
“他跟著我們,不就是看重我們這樣的家世嘛?”
珩穆一口氣,把心裏的委屈全都倒豆子一樣說出來,說完,他第二口氣忽然接不上去,兩眼一翻整個人就暈了。
田齊眼疾手快,堪堪抱住珩穆跌落的身子,就這樣的麻煩,田齊趕緊把人放到床上去,轉頭就急忙敲響大福晉的包廂門。
大福晉得知珩穆暈倒後,立刻趕了過去,珩玉被留在包廂裏,田齊皺了下眉頭,才跟了上去,大福來解開兒子的外衣,讓床上的人能喘口氣。
珩穆還昏迷著,如同一個娃娃,臉色白如紙。
“田姑娘,我兒子沒有衝撞你吧。”很意外的,大福晉先與田齊道歉,她以退為進,田齊一下也不好發作走人。
“我不介意。”她說。
大福晉溫婉的臉上露出歎息又無奈的模樣,她看了珩穆一眼,又轉回去與田齊說:“田姑娘,我兒子從小被我護著,王府裏許多事他懵懵懂懂,後來呢,我堅持送他去讀書,也是這孩子命好,身邊的人都單純。”
確實挺單純的,甚至有點異想天開。
田齊吐槽別人兒子的話,也不好說出口,她抿了抿雙唇:“我不計較。”
“多謝姑娘大度。”
“我先回去了。”
“姑娘等等……”
好吧,總算來了,鋪墊這麽多,也該說正事了:“還有事。”
“田姑娘,我知道我兒子喜歡你,你對我們一家有救命之恩,他一直煩擾你,是他不對,我會勸他的,隻是,我這孩子體弱多病,他私下找你的時候,再暈倒,還請你多擔待。”
“行。”田齊爽快的應了,轉頭就離開包廂,彼時,她心想絕對沒有下次獨處了,自己去哪兒都要把藺卿稚戴上。
珩穆越不喜歡的,田齊就越要張揚,因為這個人聽不懂你的婉拒。
甚至還會曲解。
說話不頂用,那就行動起來。
田齊無奈的回到包廂後,藺卿稚迎了過來:“少堂主,怎麽了,你臉色不好。”
“珩穆暈倒了,他還不死心,以後你要跟緊我,他暈倒還是要做什麽的,你來應付,我是不想再費唇舌的。”
“那少堂主先喝口茶。”藺卿稚把茶杯遞上來,田齊才注意到他手裏捧了一杯茶。
她正好口渴了,接過來喝了一大口,嗯,溫的:“怎麽是溫的。”
“隻有溫的。”
“……”
珩穆暈倒,大福晉和嬤嬤都在照顧,田齊趁機帶藺卿稚去餐車,她現在有點餓了,想吃東西。
其實,餐車已經過了飯點,大多旅客都在喝下午茶,田齊點了不少東西。
在桌麵上隻有點心和果盤的旅客中猶為突兀,她並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如果因為別人的眼光餓肚子,那才是笨蛋。
“少堂主,這……”藺卿稚漂亮的眼睛注視著一杯咖啡,他猶豫的捏著杯耳朵,欲言又止。
“咖啡,加糖加奶,你就能喝了。”田齊吃著東西說。
“我以前喝過一次,舌頭會發麻。”
“那就和侍者要一杯水。”
“好。”
“你想吃什麽,不想吃什麽就自己點,我也沒一直照顧人的。”田齊說。
藺卿稚點點頭,笑容擴散在嘴角,初露劃過牡丹一般,讓人眼睛一下就移不開,田齊重新打量他。
第一次見,灰頭土臉。
第二次見,受了傷。
第三次……
好吧,她沒有認真看過這個人,總體來說,藺卿稚長得有點偏秀氣,女氣,不說話垂著眼眸,更像畫上的人。
眉目被筆墨細細勾勒出來,宣白的顏麵,似雪,朱唇點絳。
他漂亮得很獨特,不是規規矩矩的美。
眼睛像貓眼又稍微長了些,眼角稍稍被勾起。
憑添了一點妖氣。
如果用心勾人的話,眼波流轉間天堂地獄,田齊想大部分人都會被他勾走。
或許也正因為這張臉,他難道不斷,連帶著,田齊也麻煩不斷……
而最先找麻煩的就是一醒過來就追著到餐車的珩穆。
他蒼白的臉還不見血色,身後的珩玉緊緊抓著他的胳膊。
“田姐姐,我正好也餓了,咱們能一起吃嘛!”說著,根本不等田齊回答,自己就拉開椅子坐下,挨在田齊手邊。
“田姐姐,他是誰啊。”珩玉和珩穆不一樣,她因為太受大福晉寵愛,又脫離了王府的拘束,格格的做派越發在身上如長了刺一般紮人。
她說話的時候隻望著田齊,甚至不會分眼去看藺卿稚,這是一種讓人貴賤分明的無視,她作為王府裏長大的孩子,或許從其他人身上也模仿到了一些訓斥人的舉動。
田齊看向藺卿稚,對方與她點點頭:“他是我新找的助手,藺卿稚。”
“哦,一開始裝可憐,讓我和哥哥救的就是你啊……”珩玉故意把尾音拖長,輕蔑的。
“那天是不得已,藺卿稚也很感謝珩玉出手相助的。”田齊按照她自己擬定的劇本說。
換做其他時候,自己大概會看戲,鬥嘴而已,又不是打架動手。
藺卿稚也是聰明的:“多謝珩玉小姐和珩穆少爺,不然也沒辦法跟隨少堂主。”他立刻接下田齊的話茬,滴水不漏。
“卿稚,是個苦命人,得少堂主提攜,得了一份安寧,自是感激不盡。”他明眸善睞,說得動情又動聽,一副好嗓子,說話柔柔的:“大恩大德,卿稚……”說道這兒,他忍不住低下頭,也隻是低頭的動作,不捎帶的整出一股感天動地又無以言表的畫麵。
跟著珩玉坐下來的珩穆,看到這幅畫麵,整個人又蒼白了許多。
甚至臉頰都繃得緊緊的,他麵皮本來就薄,氣起來整個人都成了緋色。
“你還真會惺惺作態。”
“珩穆,你說什麽呢。”田齊不悅,假的。
“少堂主,沒關係,珩穆少爺與我可能有點誤會,日久見人心,少堂主明白我就好了。”
瞧瞧看,果然是沒看錯人啊,田齊在心裏鼓掌,藺卿稚真的太可愛了。
繼續,繼續,她在桌子底下發了個暗號,對方會意後又說:“少堂主心地善良,憐惜我苦命,對我悉心照顧。”
“珩穆公子怕是不知,我自幼是孤苦無依的,想來少堂主也是第一個對我如此照顧又好的人。”
“卿稚學戲的時候,一直就想,世上總有一個人,會照顧我罷,會保護我罷,沒想到,真遇到了。”
藺卿稚自說自話,也能把珩穆和珩玉氣到,珩玉脾氣急,直接揶揄:“唱戲的,不就是下九流嘛,我家堂會也找人唱戲。”
“我呢不喜歡捧角兒,覺得都是些見錢眼開的玩意,一家一家換地兒唱,哪有什麽真心呢,有些人巧舌如簧,又如何,出身不清白就是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