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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陳圓圓的媽媽來了

  我對我成長的村子唯一的印象就是窮。這種一無所有的窮讓我深深的恐懼,尤其是在我進入大城市的紅燈綠酒後,我在省體育隊裏安頓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請老師幫我把戶口遷了出來。我很想把自己與它切割開,可是它卻養育著我最親近的人,每剝離一下就覺得心生疼。我為自己這種嫌貧愛富的齷蹉感到羞恥。


  家還是我離開的樣子,也是父親離開時的樣子。幹癟的母親隻是躺在了一張鋪了草甸子的門板上。我回去的時候,隔壁的王嬸子已經給她穿好了壽衣。大紅色秀滿金線的秀禾服喜慶的仿佛是要結婚一樣。


  “你弟跑過來給我說你娘不不行了,我放下手裏的活計就往你家跑,最後也沒趕上最後一麵,你娘,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早就給自己備下了,這壽衣她都放床頭了。趁著剛死還有熱乎勁兒,我跟你弟給她穿上了。”王嬸子說著,幹枯如藤的手搓著眼角的眼淚。


  我坐在旁邊,伸手摸著母親的手,冰冷僵硬。我們母女此生,這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牽手過,我們都羞澀與表達情感。


  淚如雨下,子欲養而親不待!


  問題是親在的時候,我卻無恥的想逃離!我嫌棄回家麻煩,我嫌棄家裏不能洗澡,我嫌棄家裏的旱廁,我嫌棄這裏所有的一切,以及永遠不愛說話的母親,以及總是流口水說話含糊不清的弟弟!


  這種內疚如鋒芒入心,隨著每一次抽泣,流淚,都讓我感到疼痛萬分。


  母親的葬禮,是清冷的。


  逃離這個貧窮的村莊,仿佛是每個年輕人的夢想,他們都出走了,留下來的都是老弱病殘,無法離開的人。


  我的傻弟弟是這個小村子裏唯一健壯的勞動力。我給母親買了最貴的棺槨,村裏所有的人都說我的母親是最有福氣的人。


  高大健碩的弟弟拉著板車,拉著母親的棺槨。村子裏的親戚鄰居,一群老弱病殘拖著一些豆芽菜一樣的兒孫,扶著板車,將母親送入了冰冷的土地裏。一路哭聲震天,他們哪裏是在哭我的母親,都是在哭自己相同的命運。


  弟弟哭的跟個小孩子一樣,鼻涕眼淚的流一身,嗚咽的喊著娘,喊著姐姐。我的心被揪的生疼,無力說任何一句話。


  隻請了三天假期,我隻能悲傷三天。


  “你娘那幾天總是說胸口疼,我催她給你叫個電話,她說你工作忙的很。說話不及的她就吐了口血,我給她衝了點黑糖水,扶她躺屋裏去了,囑咐傻根兒晚上起來看看你娘。早上你娘就不行了。”王嬸子絮絮叨叨的反複的說著話。反複的擦著眼淚。她跟母親幾十年的鄰居,忠厚老實的母親跟她相處總是吃虧,但這麽多年來也沒有紅過臉。


  “安利,你娘死了,你帶著傻根兒回城裏吧。”王嬸子突然說這樣一句話把我從失去母親的內疚與痛苦裏拉了出來。生活就是這樣,無論如何都要前行。


  王嬸子見我沒有說話,擦擦嘴角的唾沫快人快語道:“你們老劉家就這一根兒獨苗,人是傻了點,但這孩子心善。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傻根兒,你現在出息了,是大城市的人了,你娘死了,傻根兒得跟著你走,你不能把他扔下不管。你一個閨女,一年年的沒回家過,都是傻根兒跟你娘。你弟把你娘送坑兒裏走了,你可不能把你兄弟扔下不管啊!傻根兒!傻根兒!你過來!”王嬸子的大嗓門喊著我弟弟的外號。


  高大健碩的弟弟來到王嬸子的跟前,像一頭大牛。低著頭,冬天裏的襖子應給穿了很久,袖子上抹的鼻涕眼淚明晃晃的。


  “傻根兒,喊姐!以後你跟你姐去城裏。”王嬸子,推搡著他。


  “俺娘還在呢,俺不走。”他扭頭衝王嬸子吼。


  “傻龜孫兒子,你娘進坑了!進坑就是沒了!喊姐!快喊!”王嬸子跳起來往他頭上使勁打了一巴掌,他包住頭委屈的像頭困獸。


  我深吸一口氣,對王嬸子以及圍上來的親戚鄰居說:“嬸子,他是我弟,我肯定會帶他走的。”


  這樣一說王嬸子舒了口氣說:“閨女啊,你娘總說你一個閨女家在外掙錢養家,不容易。我也知道傻根兒去城裏會拖累你,有啥法子呢!這就是命啊!傻根兒不是實傻,他就是小時候燒壞了腦袋,慢慢就會好的,現在就好了很多了。你不在的日子裏,你娘腿疼下不來床,都是傻根兒伺候。”


  淩冽的寒風裏,我看弟弟,他扭頭對我傻笑。他長大了,他不再流口水,他長的眉目清秀,身材高大健碩,可是他還是個傻子。


  回來的路上,我拉扯著他。橫穿馬路。


  回到家,我好累。顧澤西晚上回家看到坐在客廳沙發一動不動穿著自己衣服的弟弟,跑臥室問我是誰。我告訴他,我的媽媽死了。


  說著就嚎啕大哭。顧澤西手足無措的安慰著我。我的傻弟弟在臥室的門口站著一動不動的看著我們。


  “他叫什麽名字?”顧澤西指著門口杵著的男人問我。


  “劉壯實。”我擰了一下鼻涕,給他說。


  “名字起的蠻好的,挺配個人氣質。”顧澤西嗬嗬的笑著,尷尬的對我問:“他以後要跟我們住在一起是麽?”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顧澤西。這句話的答案是肯定的,我既然把他從村子裏帶了出來,他肯定要同我在一起。


  “還好我們當初租了兩室一廳。我去收拾另外那個房間。”顧澤西起身,故作輕鬆的歎了口氣。經過門口的時候他拍拍弟弟說:“來,大兄弟,過來幫忙抬下雜物,讓你姐休息會兒。”


  弟弟過來後給我跟顧澤西的生活帶來了很多的不變,也讓我在沒有以前一樣的心境去工作。我總是擔心一個人在家的他,仿佛擔心一個孩子。


  本就辛苦的酒店前台的工作,讓我回到家裏看到我的傻弟弟更加顯得疲憊。


  我給劉壯實從裏到外買了一身冬天穿的衣服。教給在家怎麽用一些東西,熱水器怎麽打開,洗衣機怎麽用。垃圾應該倒哪裏去。我像重新領養了一個孩子一般。


  劉壯實這個名字不在叫了,我給他改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做向陽。希望他永遠陽光。


  向陽人老實,聽話,我倒也算得上省心。隻是在照顧弟弟的這一段時間裏,我與顧澤西逐漸生疏,以前總是早早回家的他現在,總是能拖多晚拖多晚。


  他洗澡回來,鑽入被窩。有些微涼。我翻身壓在他身上說:“小白兔要喂飽大灰狼。”


  他說自己有點累,想早些睡覺。


  “澤西,你是不是不喜歡向陽跟我們一起住?”我躺在黑夜裏問他。


  “沒有,我真的最近有些累。我今天去看了媽媽。”


  “怎麽說?”


  “她仍然執意離婚,來爭奪哥哥另一半的股份。”顧澤西在深夜裏悠悠的歎了一口氣。


  “睡吧。”我也歎了一口氣。


  “嗯,睡吧。”


  陳圓圓的母親來了,醫院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高,瘦,白皙。身上裹著寬大的羽絨服,黑色的頭發挽腦後,有鬆散的發絲垂落,看的出連夜趕路的疲憊。看的出來年輕的時候的確是一位美人,她的大眼睛與陳圓圓如出一轍,以前肯定如繁星夜空一般閃閃發亮。


  讓我吃驚的是,如果我不知道她的職業,我會以為她是哪家的貴婦人。透著一種高雅,一種氣質。並不是風塵的女人。


  坦白講從姿色上來說,陳圓圓並沒有超過她的母親。


  我來到的時候,她們已經隔著玻璃見完麵了。我開門進去,一室的寂靜。


  她媽媽看見我站起來伸手跟我握手:“你好我是陳圓圓的媽媽,我叫蔡霞。”


  “你好,我叫劉安利。”我伸出手握了她的手掌。


  “安利!”陳圓圓像個小孩子一樣整個人顯得那麽不同。


  我立刻過去握住聽筒,陳圓圓囑咐我帶她的媽媽去自己的望江別墅。


  她興奮的像考了一百分的孩子,急切的想向母親炫耀她的望江別墅。眼睛裏閃著流光溢彩,她特意畫了美麗的妝容。瘦小的像個高中生。


  我陪同她的母親來到望江別墅的時候,她母親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冬日裏昏暗的江麵站了很久。


  “阿姨,您今晚住這裏就好,有什麽事,您直接打我電話,電話號碼我留床頭了。”我在她身後看著這個消瘦的女人。


  停了好久,她也沒有回頭,也沒有應我這句話,我有些尷尬的站了一會兒又說:“這是圓圓給你留的別墅,她說你辛苦一輩子了,老了總要有個養老的地方。圓圓還有輛車,在車庫,鑰匙在門口抽屜,這是我們這裏最好的房子了,阿姨,您很有福氣呢!”我客客氣氣的把話說完,說完後又覺得自己的話語裏仍然透漏著對她的不友好。感覺更加尷尬。


  她看起來過的不錯,至少並不貧窮,至少不像陳圓圓給我說的那樣她的母親也是個婊子辛苦的在男人堆裏掙錢。


  女人年紀一大還能有一份風韻和美麗,那必定是錢堆出來的。否則早就被生活的刀鋒劃爛了皮囊跟心。


  她聽我說完話猛的轉身過來,淚水順著下巴低落,哽咽的渾身顫抖。我不知所措的站著,我向來不會勸人,看別人哭,我也難過,難過的像自己丟了錢包,想開口說些什麽,到嘴邊說出來的話卻又不是那個味兒了。


  “我是天底下最自私的母親。”她對著我嚎啕大哭,泣不成聲。雙手捧著臉蹲在地下不斷哭泣。


  “我也覺得是這樣。”我猛然冒出來這麽一句話,有些不知所措,從包裏抽出來濕巾走過去遞給她。


  “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有我的苦衷,真的,我真的,我當時!我····”她嗚咽的接過紙巾擦臉頰上的淚痕。


  “你確定是苦衷而不是借口就好,圓圓沒有怪過你,這麽多年,她也過來了,隻不過運氣差了一些而已。”冷冷的看著蹲在地上的她。我輕輕的關上房門走了。


  我想起來以前跟她聊天的時候,彼此對未來的暢想。她的未來裏有豪車別墅,還有她的媽媽。我的未來裏有男人孩子一家人的瑣碎。


  現在看來,我與她的夢想也都算實現了一半。她有了別墅豪車,媽媽也回來了,隻是自己丟在了未來以外。我有了男人,有了家,卻多了一個半傻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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