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勝前進，歸附者眾；遭變撤退，離心者多。曆來如此。
李自成自然懂得這一規律，卻沒想到剛至河南內鄉，原明朝的將領白廣恩、鄭嘉棟、左勷等相繼嘩變降清，隊伍越來越少，而且還因為到底該撤向哪裏發生了爭執。
沒辦法，李自成隻得停下來統一思想。諸將竟是或要求回攻陝西，或堅持就地堅守中原，或……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十多天後，才最終決定南下襄陽、承天（湖北鍾祥）。
左夢庚的情報沒錯，阿濟格緊追李自成不舍，果是因為受到了多爾袞的訓斥，而且口氣甚為嚴厲“將流寇餘孽務期剿除，以贖從前逗留之咎”。
為啥呢？按照多爾袞的計劃，阿濟格從陝北西征李自成，跟多鐸所部同時到達西安，在西安與李自成主力決戰。
阿濟格卻繞道蒙古鄂爾多斯部落索取軍馬，耽誤了行程，若不是李自成主動棄守，多鐸所部即便損失慘重，恐也無法得手，多爾袞焉能不怒？
阿濟格哪裏還敢怠慢，親率大軍沿著李自成撤退的方向，狂追不止。
李自成所部原已甩開清軍，經了這一耽擱，已然被阿濟格、吳三桂等追及。
李自成的盤算是西北雖仍在自己的控製之下，但西北物產貧瘠，地勢偏僻，發展空間太小，而西南方向就是四川，已為張獻忠所占，這兩處顯然都不適合去。
唯有被朱由崧所占的南京，地勢險要，經濟發達的江南又沒有受過戰亂的破壞，能夠提供大量的兵源和糧餉，而且以大順軍的實力，從朱由崧手裏奪取南京並非難事。
盤算既定，李自成無心再戰，率部快速後撤。
他快，阿濟格也不慢，始終緊緊追趕。
被追得心煩了，李自成分別於鄧州、承天等地回擊，跟阿濟格所部交戰八次，均因無心戀戰，以失敗而告終，卻還是甩開了追兵。
這日，行至距九江四十裏處，已是人困馬乏，李自成正遲疑著該不該停下來休息，負責留守德安經營江漢的白旺，匆匆趕過來道“啟稟皇上，我軍為沿江而下準備的數萬條船隻都被清軍繳獲了，請皇上從速定奪。”
李自成一愣，諸將已紛紛道“這一路被通奴追著打，將士們原就疲憊不堪士氣低落，再沒有了船隻，咱們還怎麽沿江而下？又怎麽去攻破南京？”
李自成自然也想到了，沉思著，看了看白旺。
白旺留守期間屢屢擊敗左良玉的進攻和地主的叛亂，左夢庚被黃得功擊敗退守九江，率殘部投清，白旺又乘機收降了其一部，深受李自成信任。
顯然地，白旺對李自成這一路的表現甚為不解，見李自成在看自己，道“船隻倒還好說，盡可以沿途搜羅，即便讓軍士們打造船隻也可以湊齊渡江所需的船隻。
問題是，清軍的另一路已經經由河南歸德、安徽泗州等地向南京進發了，有消息說，他們已經攻破揚州城，估計很快就能占領南京。
一旦清軍占領了南京，咱們想從清軍手裏奪取南京，恐怕就難了，大家都知道的，清軍無論士兵素質還是紀律性，都不是朱由崧所能比擬的。”
諸將剛才還不過為無法進攻而犯愁，聞言，不由得慌亂成了一團。
“這個時候，士氣無疑是至關重要的，若是不能讓諸將重樹信心，後果不堪設想！”
快速地想著，李自成猛然用力地咳了一聲，見眾人的目光一齊轉向了自己，道“是，咱們的目標原為奪取南京，現在南京已無法再奪，咱們就退守湖廣。
這也是不錯的選擇，畢竟咱們是從湖廣起家的，有不錯的基礎，哼，沒有基礎的時候，咱們尚且能夠起家，更何況是現在了。”
白旺想了想，正要說話，劉宗敏已搶先道“可惜，咱們隻想著取南京了，強行撤離了經營多年的襄陽、承天、荊州、德安四大據點的駐軍，要退守湖廣也難了，這顯然也是被人家追著打的直接原因。”
白旺等深以為然，忙一齊跟著附和。
經了他這一提醒，李自成也想到了。不，準確地說，劉宗敏一路上沒少跟他囉嗦，但李自成當初抱定了“破釜沉舟”的想法，堅決不肯聽。
此時聽他話語中盡是不滿，諸將又都跟著附和，唯恐他的話繼續發酵而影響到自己的威信，忙行至地圖前，邊看邊道“聲明一下，咱們後撤並非因為失敗，而是針對目前的形勢，重新選擇反攻的基地。
南京不可取，咱就退守湖廣，若是湖廣也不好待，咱們另覓他處就是，大不了，咱們退入鄂西山區，再轉進湖南。”
說著，伸手指著地圖把路線給標了出來。
眾人順著的手指去看，竟是簰州鎮、嘉魚、蒲圻、崇陽、通城……
因為進了大順軍的占領區，縱使八戰皆捷，士氣正旺，阿濟格、吳三桂等還是放慢了速度這裏，李自成經營多年，萬一有伏兵殺出，後果不堪設想。
行了一段，阿濟格忍不住納悶道“怪了，各處關隘怎麽都不設防？這個李自成，到底在幹啥，莫非竟是在跟咱們唱空城計？”
吳三桂亦在如是想，正想著，經了阿濟格這一問，猛地一拍額頭，道“必定如此，我懂了。”
阿濟格急道“快快說來。”
吳三桂道“從他們撤退的路線來看，他們必要去取南京，虧得咱們繳獲了他們的船隻。”
阿濟格道“那還用平西王去說？本王想知道的是，他們為什麽不設防？”
吳三桂道“非是他們不設防，而是他們要破釜沉舟地去取南京。”
阿濟格一愣，旋即道“所言甚是，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得通，果如此，為了船隻，他們必定也要在前麵逗留，我等必得要追上去。”
說罷，已率先拍馬飛奔而行。
吳三桂等不敢怠慢，忙跟了上來。
狂奔了一陣，已然可見大順軍的營帳，阿濟格再無顧忌，大喊了聲“殺啊”，率部衝殺了過來。
李自成剛剛說完，諸將正沉思著，不想清軍竟如狼似虎般衝殺過來，登時大亂。
劉宗敏白了一眼李自成，見李自成已全然沒了適才的鎮靜自若，瞬間湧上了昔日他對自己的諸般痛惜，心中不忍，大喊道“大家且護了皇上快撤，光先且隨鐵匠斷後。”
說罷，翻身上馬，率所部徑向清兵迎了過去。
李自成一個錯楞，回過神來，眼瞅著劉宗敏的背影，動情地大喊了聲“賢弟保重！”，也不管劉宗敏能否聽到，轉向眾人無奈地道“撤吧，按照朕剛才所說的路線。”
說完，已先自打馬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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