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浮生鎮魔塔ii.
子時已過,月朗星稀,路燈搖曳,更聲漸遠。
一輛寬綽的馬車在玉衡城中的主道上伴著稀疏的行人緩緩前行。
慶京平時沒有宵禁,因為可以,但沒有必要。
所以慶京又被譽為不夜之都。
馬車內的沈浪倚著錦緞靠枕,橫身而躺,幕簾外涼風徐徐,把微醺的酒意卷起,讓他一陣愜意。
他這輩子沒太大的追求,有現在的富貴和地位其實已經很滿足了,這些年唯一比較在意的就是突破煉元通竅之事,畢竟是多出了幾十上百年的富貴天年。
作為修行者,以多好的馬車代步都不是件值得誇耀之事,所以哪怕身為沈家之主,張揚如沈浪,其馬車外觀也隻算普通,甚至堪稱低調。當然車廂內的裝飾倒是極盡奢華。
醉意中的沈浪忽然腦袋一點一抬,眼角一道暗影壓來,他猛得驚醒,卻發現為時已晚。
車廂內在他對麵,不知道什麽時候盤坐著一位身材中等麵呈愁苦堅毅的中年人。
雖說車廂還算寬敞,但密室之內,如此靠近沈浪都才後知後覺得的發現對方,哪怕有一些酣醉的酒意作祟,也太不應該了。
何況車廂外還有個先天境的武林高手馬夫禦駕!
沈浪頓時知道,這人的修為定然遠在他之上。
酒意驟醒,壓下著驚疑,沈浪緩緩揚起身,雙手抱拳,輕聲開口道:“未知尊駕幸臨,有失遠迎,沈某失禮了。”
“沈兄真是貴人多忘事,看來是不記得小弟了。”寧逸苦瓜般的臉上忽然綻出一道若有若無的笑容,語氣揶揄。
“閣下是…?”強撐著起伏的心緒,沈浪抬眼端詳了下寧逸的頗具標識的愁眉苦臉,帶著一絲試探道:“寧兄弟?”
“沈兄四海!”寧逸點頭笑道。
“嗨——!寧兄弟!你可把老哥唬了一大跳!”驚懼後的應激反應讓沈浪有些失態,不由高聲笑罵著,還拍了下寧逸盤腿的膝蓋。
寧逸不以為意,笑道:“沈兄這些年富貴榮華,可讓寧某羨慕緊呢。”
“唉,你我相交多年,也是知道我的,但凡我這性子稍穩,資質有兄弟您一半,也不至於如此荒廢。要說我敬慕兄弟您才是真的…”
沈浪是個場麵人,隻要不是事關生死,什麽情況下都能聊開,本準備套幾句交情,不想寧逸卻不屑浪費一丁點時間,開門見山打斷道:
“寧某不請自來,卻是有件事要麻煩沈兄。”
“寧兄弟客氣了,咱這是久別重逢,有什麽事情兄弟但說無妨。”沈浪見狀也不敢繼續掰扯。
“帶我引見居士。”寧逸直接道。
“多大點的事!”沈浪拍著胸脯道,話鋒一轉,又腆笑道:“以咱們兩脈的交情,寧兄想見老祖,直接來府上就是,哪用得著通報。”
若是黑巽散人還在,想見沈旭確實簡單,不過——
寧逸拉下眼簾沒有看沈浪,更沒有理會對方的試探,咧嘴反問道:“這麽說,寧某叨擾到沈兄了?”
“哪裏哪裏!”勢比人強,沈浪連忙擺手,又小心問道:“不知兄弟想要何時會見老祖?”
“老祖什麽時候想見我,你在這塊玉簡中注入靈力便可,我隨時恭候。”扔給對方一隻指長的玉石,寧逸吩咐道。
可以不在意沈浪的意見,但目前的寧逸還沒有資格左右和沈旭居士會麵的時間。
拋下玉簡之後,車廂內忽然一暗,等沈浪抓住玉石抬頭時,已經不見了寧逸的身影。
探手掀開車簾,跟隨自己幾十年的老馬夫依舊穩穩蹲在轅頭,隻是背影看起來有些生硬,似是被施了定身咒法!
對比當年躲在黑巽散人身後跟進沈府的那個苦瓜臉鄉巴佬青年,幾十年不見,風水輪流,物事非人!
“莫欺少年窮啊!”沈浪眸裏一陣恍惚……
還是那個庭院,風和日麗的午後,沈旭居士召見了故人之徒寧逸,隻是這次亭中隻有孑然兩人,不見仆婢。
沈旭居士看向苦臉變化不大,隻是氣質深邃許多的寧逸,眉頭微皺,耐心等待對方全禮拜見。
他和黑巽散人確實私交甚密,稱得上交心之友,當然知道黑巽散人的不幸,而且花費不少心思的打探,隱約了解黑巽之死背後泥水頗深。
到了這一步,他便沒有繼續刺探,也沒有為黑巽道人之死出頭的打算了。
因為他明白,強如化魂境結丹仙師、有望道基的黑巽散人都無法脫身之局,自己陷入其中,除了拖累沈家幾百口性命早入輪回,並不會給布局者帶來任何變化。
如此,對於寧逸的到訪,沈旭居士心緒頗為複雜。
接受寧逸拜見長輩的全禮,是表示沈旭還是認寧逸這位後輩的,就看寧逸這人上不上道。
“李兄之事,你有線索麽?”不等寧逸拜完,沈旭居士還是決定由自己先問。
“未有!”寧逸苦瓜的臉色愈見愁苦,聲音卻很平靜。
沒有就好,沈旭暗自點了點頭,他主動挑頭,不就是為了掌握主動麽,見寧逸不是因為其師複仇之事而來,心下不由放鬆了些。
“寧侄莫悲莫憤,李兄好歹是坐化,我等修士以此歸回天地,重入輪回,也算善終了。”沈旭居士安慰了兩句,接著問道:“你此番進京,所為何事?”
“小侄突破培元日久,想借鎮魔塔開啟,入內尋找突破真煞機緣。”寧逸如實回道:“所以想請沈叔幫忙給個引薦。”
“滋——,你這資質,比你師父還要強上不少哇!”沈旭重新打量了下寧逸,態度又溫和了些道:“小事耳,我家那位不爭氣的,目前也用不著入塔的名額,我把他讓給你也無妨。”
和黑巽相交多年,對他們那一脈的修煉流派多少有些了解,沈旭對於寧逸的請求並不意外。早年他也曾答應,現在居士並不準備食言。
“多謝沈叔,師父臨終前對您念念不忘,小侄一直不敢叨擾,今日可見,沒有錯付!”寧逸埋首低聲道。
沈旭眼眶微潤,歎了口氣,緩了許久才擺擺手道:“沈家這個入塔名額隻對沈氏子弟有效,給了你卻隻能降為舉薦資格,不能直接入塔。”
“你等下去找我那不成器的玄孫,他除了修行,辦其他事情倒還妥帖,拿著我的舉薦玉簡,由他去官府給你疏通一番,入塔就不難了。”沈旭耐心對寧逸囑咐道。
“全憑沈叔安排。”會意點頭,寧逸知道沈旭這番安排的用意,是借此讓沈浪和他多些接觸,走出些交情,將來多少有些情分,畢竟目前來看,寧逸的潛力可比黑巽散人還高出不少。
一如居士所說,沈浪修行粗劣,辦事倒是精細,憑著多年在京師的人脈,隻用了兩天便帶著寧逸把入塔的資格搞定。接下來的近一個多月,又帶著寧逸參加了幾場京師低階散修聚會,引見不少熟識的道友,交換了些材料,打探塔內的信息細則,行程滿檔,卻讓一直孤僻獨行的寧逸受益匪淺,心生感激。
這日清晨,沈旭跟著認識不久的另一位京城散修世家弟子來到京城南郊,遠遠便看到一座衝天的高塔如天柱聳立。
同行的這位培元境修士是近日沈浪介紹認識的京師散修木家子弟,叫作木杉,也要入塔試煉,正好結伴。
木杉健談,寧逸有些悶葫蘆卻善於傾聽,因此兩人倒是一見如故,相約入塔,互為照應。
“浮生鎮魔塔不止是中都的地標建築,更是一件威力莫大的靈寶!”
見越靠近寧逸的麵色越震撼,木杉麵上不由與有榮焉,開口道:“這可是集帝君,大太師以及慶國諸多強者心血打造的鎮朝神器,隨著時間日久,龍脈國運溫養,將來還有再進一步,成為道器的可能!”
“道器麽?”寧逸心下微動。據他所知,人間修行界法寶有九品,符器、法器、靈器、法寶、異寶、靈寶、道器、道寶以及真寶。
七品道器已經可以算作普通一流大宗的底蘊了,若是真有一日浮生鎮魔塔晉級道器,必然能讓大慶朝底蘊更上一層樓。
這些目前和寧逸關係不大,但是鎮魔塔的潛力上限必然也代表著塔內的玄奧深淺。若是真有晉升道器的底蘊,身不由己的寧逸隻能不斷提醒自己愈加小心。
塔身以青黑的古銅澆築,仿若一體,猶如一把刺霄的利劍,越是靠近隻覺愈加偉岸,威壓漸重。
待兩人來到塔下的廣場處,塔上無形中散發的出的威能遠非普通人所能承受,甚至普通的先天武者也無法立足,猶如小月界天冥峰上的禁製殘留。
廣場十餘畝寬廣,猶如一塊巨大的方磚鋪在鎮魔塔的正北麵,此時場中不擠不散,或站或坐,或漂或浮,已經匯聚了大幾百號修行者,並且從四麵八方陸陸續續還有不少人過來。
木杉輕車熟路地帶著寧逸在廣場角落找了快空地盤坐下來,隨口解釋道:
“咱們來的還算早,不過看樣子人差不多也來了一大半,我家老祖說往屆散修和那些普通二三流門派弟子齊聚,也隻是堪堪布滿這廣場,再過會兒等那些大派弟子過來,鎮魔塔就可以開啟了。”
“此次鎮魔塔中可有需要注意的人物麽?”寧逸開口問道。
“那可就多了,單就慶京那些世家弟子就不少,天樞袁豪,天璿霍明,天璣邱貞…”木杉如數家珍道:“還有主城中靖平四秀,這些都是百年來剛晉培元巔峰的新秀,靈根、天賦、家世、實力都是上上之選,若是碰到盡量莫起爭執。”
寧逸不以為然,麵上仍是點頭。
“這些人雖然難纏,小心些還可以應付,你若是碰上宗室弟子最好還是退避幾分。”木杉鄭重告誡道。
“每一次鎮魔塔開啟,燕家都會安排一兩個俊秀級的天才入內鎮場,這些人修習《九丘五典鎮龍決》,幾乎不受願念影響,實力恐怖,行事霸道,除了那三四個一流大宗的弟子們,誰的麵子不給,若是不小心冒犯,輕則驅逐出塔,重則當場打殺,這裏又是他們的主場,理都沒地方講。”
“這次入塔宗室子弟是哪幾位?”寧逸眉頭微皺道。
“鬼知道?”木杉聳了聳肩道:“燕室神秘,規矩也森嚴,不凝金丹不入江湖,誰知道族內藏著哪些新秀,所以我才提醒你分外小心!”
“宗派弟子呢?”寧逸又問。
“幾個一流大宗基本都是派一些精英或者普通弟子走個過場,他們向來規矩,隻要我們低調些不招惹他們,也不會為難我們。”木杉道:“至於那些二流三流宗派的弟子,在裏麵受願念影響,自顧不暇,發揮出的實力和我們散修也差不太遠,不必太過在意。”
寧逸點頭心下不由安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