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故地
淩俐默默地握緊了手心。
實在不行的話,等此間事一了,她就去帝都,去找南懷仁和甘沃語。
可是一想到另一個清瘦的影子,她心裏又是忍不住地愧疚。
這一次意外的綁架事件裏,祝錦川的傷,才是最重的。
史美娜狠下手的兩刀明顯是想要他的命,即使能逃出生天,也遭了大罪。
他在被救後,肺部嚴重感染,一度生命垂危,期間靠著強大的意誌力清醒了片刻,告知了警方是史美娜方案的關鍵線索,警方才能及時找到他們。
否則,南之易和淩俐會不會被凍死在那個夜裏,很難說。
祝錦川足足住了一個月的ICU,也正因為如此,淩俐沒辦法拋下還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他去找南之易,也默默擔負起照顧他的責任。
這輩子她虧欠的人很多,祝錦川是其中一個。
訂餐歸來,經過樓下的小花園時,淩俐意外地看到了本該在病房休息的祝錦川。
他穿著淺藍的病員服,以往一向朝後梳成背頭的頭發垂墜遮住額頭,臉色蒼白人也清瘦,卻有了以往不曾有過的清逸神態。
她愣了一愣,慢慢走過去,喊了聲:“師父?”
“去哪裏了?”他輕聲問。
“沒去哪裏……”淩俐窘迫地低下頭,掩飾著自己的慌亂。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頭頂,輕輕的一聲歎息:“我明天就該出院了。”
“嗯。”她心不在焉地點頭。
“我沒法工作期間,興蜀和乾鋒公司的案子,你處理得很好。”
“謝謝。”淩俐還是低著頭。
“我已經讓財務上的小林,給你算了代理費,扣除S320和我的X6毀損沒有獲得保險公司清償的部分,還有一百二十萬。”
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周轉入你的戶頭。”
淩俐終於驚愕地抬頭:“師父,你不用這麽見外。”
祝錦川眼睛微微一眯。
下一秒,他抿起唇角:“果然,你還是習慣叫我師父,而不是名字。”
淩俐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他微微歎氣:“其實,我也更習慣你這樣叫我,就像我習慣叫你二妹一樣。”
淩俐錯愕間抬頭,對上他眸子裏的一片清輝。
“有時候我在想,要是秦興海的案子,我沒有欺騙和隱瞞的話,會不會我們今天的情況,會不一樣?”
淩俐咬著唇默默低頭,回憶起那時候她對祝錦川產生的一些小小的悸動。
那恍如隔世的一段,如果不是他提起,她早已經忘記。
“一開始,我以為這裂痕可以補救的,隻要我對你好、寵你、照顧你就可以彌補自己犯的錯。後來才發現,那個裂痕,已經讓人乘虛而入,我和你之間,也再不可能有機會。”
那個人是誰,她和他,都心知肚明。
她鼻尖發澀,不想再延續這個話題:“別提以前了,你現在好好養傷,等養好了傷再說。”
他卻忽然笑起來:“等我養好傷,你才敢說分手嗎?我明天就出院了,所以今天是我們還是男女朋友的最後一天?”
淩俐愣了一愣,下一秒,手足無措起來,臉上全是被看穿的窘迫。
祝錦川觀察著她的神色,勾起嘴角:“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你都放不下他的,對不對?”
淩俐一陣恍然,接著搖頭:“我沒有,他……他……我……”
反反複複說著詞不達意的幾個字,她眼圈卻開始悄悄地紅了。
祝錦川看著她,神色分外地複雜。
即使現在她已經不是那個被人一詐就把所有底都交出來的小菜鳥律師了,可是她在他眼裏,始終清淺得如同一彎小溪。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後,祝錦川說道:“對南之易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他一而再再而三躲著你,大概是怕自己哪一天又瘋了,害怕拖累你而已。”
他頓了頓,笑著問她:“你怕嗎?怕不怕他成了個瘋子?”
淩俐抬眸,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就知道,”他輕笑一聲,“我還知道,如果他死了,你一定會隨他而去的,不是嗎?”
原以為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的心事被說破,她眼裏的情緒再也掩藏不住,幾秒鍾而已,眼淚就滾滾而下。
祝錦川從兜裏掏出一包衛生紙,抽出一張遞給她。早就知道說起這件事這孩子會哭成傻子,所以他有備而來。
淩俐馬上接過去,嗚咽著掩住口鼻。
等她稍微平靜一點,他才說:“去吧,他在瓊州,曾經為了你賣身的地方。”
淩俐驚詫地抬頭,聲音裏濃重的鼻音:“你怎麽知道?”
“南之易愛玩消失,我自然也要留一手。你記得我有個搞偵探的好友嗎?我手術完了以後就給他電話,讓他綁著盯南之易。”
說完,又遞過來一張紙巾。
淩俐接過來捂住眼睛,十幾秒後,那紙巾又被眼淚浸潤成半透明的。
模糊的視線裏,他笑得溫潤柔軟:“去吧二妹,你們之間,再沒了任何的障礙。”
炎炎烈日下,南之易躲在樹蔭的陰影中,手裏抱著學生從老農手裏買的椰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老師,現在怎麽辦?”
一個黑黑瘦瘦的學生,操著濃重瓊州味道的普通話,問道。
南之易語速極快地數落著:“你們三個廢柴,好的不學偏要學我不帶手機?現在好了,荒郊野外叫個滴滴也沒辦法,要走回去嗎?熱死我怎麽辦?”
那男生滿臉的委屈:“老師,不是你說的手機是科學家最大的敵人嗎?”
另外一個高胖的男生還在嘟囔:“不是你說手機會幹擾思維嗎?”
南之易一翻白眼,揮了揮手滿臉的煩躁:“我不管,找不到出租,你們就負責背我回去。”
他這句話不是說笑,他骨頭碎了幾處,大腿的傷沒徹底好,走太久的話腳還真受不了。
剩下一個清清秀秀的男生一推眼鏡:“好!老師你說背我們就背,責無旁貸。”
高胖男生當仁不讓,握著拳頭:“我體力好,我可以打主力!”
三個書呆子忙一起點頭,眼睛裏毫不掩飾的諂媚。
南之易嘴角一抽:“我早晚被你們幾個氣死!真是,生你們三個還不如生一條鹹魚,至少可以下飯吃!”
三隻比不上鹹魚的男生乖乖閉了嘴,不敢再惹更年期綜合征發作的南老師。
南之易一邊喝著椰子降火氣,一邊告誡自己戒驕戒躁對傻瓜要寬容一點。
好容易心平氣和下來,看著道路通向學校的方向,望眼欲穿。
這偏僻的道路上鬼影子都沒一隻,看來今天還真的隻能走路回去。
他一聲歎息後發現,他現在所在的這個位置、這棵樹、這個天氣、這個時間,真是似曾相識。
那一天,也是熱到三十幾度空氣都開始扭曲,也是大中午,她氣呼呼地跑來,小臉熱的通紅,一來就抓起他的礦泉水狂喝,之後又一口水噴得他渾身濕噠噠。
再之後,她罵完了他,又開始抽抽搭搭地哭,怪他把她一個人扔在了雒都。
從那時候開始開始,他試過不去關注她,試過主動放開她的手,也試過把她推給別人。
辜負了她好多好多次,他自己想起來都覺得罪無可赦。
但是平心而論,祝錦川確實比他好很多——比他會賺錢,比他會疼人,也他的情緒穩定,更懂怎麽不傷害到淩俐。
他知道自己不該打擾淩俐了,因此在能轉院後他悄悄地不告而別。
連當麵和他們說一聲“祝你們幸福”,都沒有勇氣。
然而理智終究抵抗不住身體的本能,以至於這些日子裏,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
就像身上被箍了金剛圈,越掙紮便套得越緊,對她的思念愈來愈濃。
隻怕餘生都逃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