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入夢
淩俐總算可以看清楚錢陽的臉了,卻發覺,那不是她記憶裏,錢陽的模樣。
滿臉的胡茬,眼睛凹陷,一條不明顯的疤,從額頭貫穿到嘴角,扭曲了他的麵容。
淩俐心裏一驚,難道錢陽就是通過製造疤痕引得五官移了位,才逃過了人像識別嗎?
可這千裏迢迢的,他究竟是怎樣找上她的?
“小俐姐,我這些年學的本事,你可能不是太能搞明白。”他有些自傲地一笑,“總之,如果不是那個攪局的丫頭,現在大家已經相安無事了。”
淩俐略一思考,就知道他說的是鍾卓雯。
果然,警方的判斷沒有錯,錢陽是因為鍾卓雯的調查觸到了某些會讓他罪行曝光的線索,所以才下手的。
錢陽卻自顧自地說開:“好久沒和人聊天了,我真憋死了。小俐姐,我今天找你來,其實就是不想你不明不白地被人害了。”
這話讓淩俐心頭一緊,忙追問:“怎麽?誰想害我?”
錢陽嗬嗬一笑,聲音卻沒有溫度:“你不是一直想查清楚那個警察到底怎麽死的嗎?其實,警方的結論沒有錯的,他就是自殺。”
“自殺?怎麽可能!”淩俐驚呼,“不就是因為鍾卓雯查到你布置密室的線索,才又被你滅口嗎?不就是因為周警官查到九年前的案子和你有關,所以……”
她還沒說完,錢陽像聽到什麽好笑的話一般,笑著打斷她的話:“小俐姐,你最好不要亂猜。我有什麽動機殺那警察呢?你想一想,就算周慶春知道是我動的手,他能夠對我怎樣?能把我抓起來嗎?”
說到這裏,他挺了挺脊背,強調著:“我當年,才隻有十二歲而已。而他自殺,隻是覺得顏麵無光和贖罪而已。”
淩俐眼皮忍不住地一跳,發覺自己遺漏掉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是的,即使周慶春知道是錢陽動的手,可是,案發時錢陽隻有十二歲,不用承擔刑事責任,這樣的結果公布出去,案件就會結束調查。
而周慶春的汙名,卻是一輩子都洗不掉了。
淩俐試探著問:“所以,他就為了這個自殺?”
“周慶春,也是一條漢子呢。”錢陽笑笑,又繼續說,“小俐姐,總有人默默地在幫你,為你付出,隻可惜你不自知。周慶春本想用自己的生命為這件事畫上一個句號,奈何,又是陰差陽錯。”
淩俐心頭一緊,隻覺得有千頭萬緒,卻不知道從哪裏問起。
她腦袋裏一團亂麻,不知道怎麽問出個問題:“九年前,真是你做的?”
錢陽對著她一笑,那笑容猙獰,又帶著一絲古怪:“是我,那一包老鼠藥,放進了張阿姨燒的胡辣湯裏。那晚上的菜味道都清淡,隻有胡辣湯能掩住老鼠藥的氣味,吃不出來。”
淩俐渾身冰涼。
她清楚地記得,案發那晚上,警方勘驗過的現場筆錄裏,確實是一鍋胡辣湯裏查處了老鼠藥的成分。
這些細節沒有公布在對外發布的資料裏,因為鍾承衡沒有說出來具體下毒在那一道菜。但錢陽現在能說出這樣的細節,自然表明,他當然,的確是到過現場的。
她穩了穩心神,問:“錢陽,你老實告訴,究竟是為了什麽?”
黑暗中,淩俐卻看到他牽起嘴角,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淩旻欺負我,欺負得很慘,隻是你們都以為他是好孩子而已。”
“不會,錢陽,你不會這麽幹。小旻不是那樣的孩子,你不是這樣的孩子,即使被欺負,你也不會一下子想要我們全家人的命,你一定還有其他苦衷。”淩俐幾乎是喊出來的。
錢陽神色一變,嘴唇微微翕動。
淩俐咽了咽口水,壓住緊張的心緒,又放低聲音:“告訴我,好嗎?”
卻沒想到,錢陽並沒有回話,隻後退了幾步。
淩俐忽然驚覺,他的位置太靠近山邊,如果再後退,腳下一踩空,就會滾下山崖去。
這小山山勢並不陡峭,可錢陽所在的地方,正好是最為險要的地方。
她禁不住吼出來:“錢陽,別想不開!”
錢陽看了她一眼:“我逃無可逃了,小俐姐,我不能被警察抓到,所以……”
淩俐打斷他的話:“有什麽話都好說,你先回來,我答應你,不報警,好嗎?”
忽然間,他聲音淒厲起來:“我從沒想過對你不利,你相信嗎?”
“我信!”她毫不猶豫地叫出聲,“如果你要對我下手,早就做了,是不是?”
“對不起。”他輕輕地說著,“對不起,小俐姐。”
之後,黑暗裏又傳來踩斷枯枝的輕微響動。
淩俐怔了怔,下一秒,就明白他是在朝崖便靠近。
“不要!”她大叫,“你回來,有話好好說,鍾卓雯也沒有死你不會被判死刑。”
“沒死也醒不過來的,你相信我。”錢陽繼續倒退著,“她永遠不會醒,你也別等了。知道太多,對你也不好的。”
淩俐不明白他這話什麽意思,但聽到他步步倒退越來越靠近山崖的聲音,情急之下大叫:“錢陽,我真的相信你,你不要想不開。”
“小俐姐,你真的很好心,也很容易相信別人。”錢陽笑得詭異,“可惜,這樣太危險了。”
他停了幾秒,黑暗中傳來他清晰的歎息聲,接下來淡淡的幾個字:“小俐姐,再見了。”
淩俐視線中最後定格的,是他忽然在她視線裏消失的一瞬,之後,便是山下傳來的幾聲悶響。
淩俐閉上眼,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她想要移動步子去懸崖邊看一看,腿卻跟裝了鉛似的,怎麽也走不動。
腦海裏漸次地出現早已消逝的親人的臉,以及被牽扯進案子的周警官、鍾卓雯。
她的幸福戛然而止,那錢陽呢?是不是從未體會過,幸福是什麽?
到底他經曆過什麽,才能以十二歲的年齡,對著她的一家人下手?
其中,還包括他童年時候最好的朋友。
淩晨,警方從崖底,找到了錢陽的屍體。
近一百米的高度,雖然坡度較緩,但坡上生長多年的樹木,和嶙峋的山石,這樣一路摔下去,屍體不見得多好看。
淩俐不顧陸瑾然的勸阻,還是去看了看,回來的時候臉色慘白。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屍體了,按說,這還是她滅門案仇人的屍體,按說,她應該有大仇得報的快意才對。
可是,她卻一點都沒有輕鬆。
她不知道這壓抑從何而來,從案發現場回到南家老宅的途中,也是陸瑾然緊緊摟著她,讓她不至於因為害怕而發抖。
陸瑾然一直陪她到房間,還不放心,不敢離開。
直到看到她眨眼的動作像是分解鏡頭一般,哄小孩子一般,讓她躺到床上休息。
“睡吧小俐,你太累了。”陸瑾然輕握著她的手,聲音放低,像母親哄睡孩子般輕柔。
淩俐卻還是不敢閉眼,睜著眼睛看向窗外的一團漆黑,眼裏難掩的驚恐。
“別怕,小易馬上就來了。”她繼續說,“他們定的最早的一班飛機,你安心睡覺,一醒了,就能看到小易了。”
淩俐點了點頭,望著陸瑾然柔和的臉,恍惚之間,似乎看到了十幾年前自己母親的目光。
她一點點困頓起來,漸漸地,眼皮越來越重,終於睡著。
淩俐醒來的時候,正是黃昏。
她看著窗外金黃的餘暉,忽然想起鹹鴨蛋黃一般的太陽,一下子覺得肚子餓得不得了。
“媽,要吃飯了。”她扯著脖子吼了一嗓子,等著外麵的回音。
窗外卻是姐姐教訓弟弟的聲音:“小旻,你個皮猴,上周才買的運動鞋壞了?怎麽又穿了舊鞋子?”
“丟了,下河摸魚,被水衝走了。”小旻回答。
“你哄鬼呢!”淩伶提高了聲音,“說實話!”
害怕姐姐生氣對小旻動手,淩俐趕快從床上爬了起來,掀開了門簾。
被夕陽映成一片金黃的小院裏,淩伶正叉著腰,教訓著院子裏滾成泥猴一般的弟弟。
小旻照例嘻嘻哈哈的,嘴裏說著其他的事,就是不說鞋子的事。
淩俐察覺到淩伶的聲音沉了幾分:“難不成,你又把鞋子給了那小子?”
被姐姐看穿,小旻湊到她跟前,帶著幾分討好:“大姐,別跟媽說,好不好?”
淩伶態度很堅決:“這怎麽行?做好事也得有底線的。不行,我得和老師說說這事。”
“姐,別去。”錢陽抱住了淩伶的腿,撒起了嬌,“他媽最近又不大好了,打得他身上沒一塊好皮,鞋子都給他扔到灶裏燒了,前天光著腳來上的學,腳底全是血泡。姐,你不也說他太可憐了嗎?爸不也說過,能幫一點是一點?”
沒想到平時調皮到不得了的弟弟也有這樣懂事的時候,淩伶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她歎口氣:“隨你吧,不過媽問到的時候,別指望我幫你瞞著。”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不是黃昏,也沒有金黃色的光芒,而是透過窗簾縫隙的幾縷陽光。
屋外沒有十幾年前小旻和姐姐對話的聲音,隻是有些嘈雜的人聲。
淩俐眨了眨眼,發覺確實已經不在夢境裏麵,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
卻發現,自己好像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裏,頭下正枕著南之易的手臂。
淩俐有些恍恍惚惚的,扭動身子,呆呆地伸出手,摸了摸他還在沉睡的臉。
觸感很真實,應該不是幻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