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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良機

  陳蓉離婚後,沒有再婚,在超市當著收銀員之餘還打著幾分零工,利用一切空暇時間掙錢,竟然以一己之力在雒都買了兩套房子。


  同時,她將自己年輕時候的夢想,都寄托在了女兒身上。這位好強的母親,培養出了一位同樣好強的女兒。


  唐傲雪品學兼優,靠著自己的努力在大浪淘沙般的競爭中溜到了最後,最後碩士畢業後留校,當上了令人豔羨不已的大學教師。


  出事的時候,是她擔任助教的第一年。


  唐傲雪是在學校裏失蹤的,校內監控顯示,當晚她在學校的通宵自習室值班,差不多淩晨一點過忽然急匆匆從教學樓裏出去,就再沒有回去過。


  兩年後,由於冰箱支架的一條木製的腿腐朽,電工意外打開了冰箱,發現了人體殘肢從而報警。


  經過比對,在鄭啟傑的冰箱裏發現的一對殘缺的手臂,正是唐傲雪的。結合陳蓉一下午敘述的事實,再和手上案卷的時間點一一對應,淩俐對唐傲雪失蹤前最後一段時間的生活軌跡,基本有了概念。


  單親家庭出身的唐傲雪,是個勤勉努力的女孩。她最後出現的時間,也正好是在緊張複習期末考試的時候。


  她任教第一年,非常勤勉努力,掙著把苦活累活往自己身上攬。以至於期末考試時候才會設置的通宵自習室,她成了值班的老師。


  唐傲雪失蹤後,陳蓉報警、找學校、上訪,想了很多辦法,也做了很多努力,甚至猜想女兒是不是被拐賣到深山老林裏去了,如顛似狂地尋找了兩年,去了很多地方,卻都沒有一丁點蹤跡。


  而失蹤兩年的女兒,突然出現在學校勤雜工的冰箱裏,還隻剩了兩截短短的手臂。


  在這樣的打擊,作為一個把自己全部寄托在孩子身上的母親,沒有崩潰到走上絕路,已經很不容易了。


  淩俐忽然有些聽不下去了,再一次低下了頭。


  對於親人遺體的執念,她也是有過類似經曆的。因為沒有錢支撐下去,她不得已在真相不明的情況下放棄冷凍,那時候的經曆,用痛不欲生來形容都不為過。


  淩俐不知道這個案件有了確切結果之後,陳蓉會是什麽樣的反應,隻知道目前她是抱著讓鄭啟傑入罪的強烈希望的。也許這希望,這滔天的怨恨,就是她還沒有倒下的理由。


  從陳蓉口裏得到的信息,一大半是早就在偵查資料裏有的,一小半是她絮絮叨叨一遍遍重複著唐傲雪生活的一些細節。


  聽到最後,淩俐是無奈中帶著點憐憫。


  其實,她和祝錦川還有一個推論,目前忍不下心來告訴陳蓉,那就是唐傲雪也許就是鄭啟傑早早就盯上的獵物而已。


  她一步步走入鄭啟傑的圈套,在失蹤之前,卻沒有人發現,從而錯過了逃生的機會。


  兩小時的會麵結束,陳蓉站起來和他們告別。


  祝錦川叫來服務生埋了單,臨走前,陳蓉忽然回頭,說了一句:“對了,在失蹤前,雪兒在和人談戀愛。”


  這卻是以往資料裏都沒有提到過的。


  祝錦川眼睛一亮,趕忙追問:“那您知道是誰嗎?”


  陳蓉抱歉地搖搖頭:“雪兒念書的時候,我不許她談戀愛,還三令五申如果談戀愛就斷了生活費。我那時候太嚴厲了,以至於她有些害怕這件事把,所以就算上班了也沒告訴我。”


  祝錦川有些遺憾地歎口氣,不僅這句話是陳蓉的憑空猜測,而且就算猜測是對的,也沒辦法知道對象是誰。


  陳蓉的思緒卻已經開始發散:“她自己偷偷瞞下來,也不敢告訴我,可是知女莫若母,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我隻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說道這裏,她一聲長歎:“早知道如此,當年我又為什麽看她看得那樣緊?連戀愛都沒好好談一場人就沒了,要是我不管她,如今也能多幾個小夥子記得她,那該多好。”


  想起祝錦川之前給她看過的照片,淩俐忽然間有些鼻酸,忙低下頭掩蓋著自己有些失控的狀態。


  她之前篤定這個案子沒有希望,鄭啟傑不會受到法律製裁的念頭,終於有些動搖起來。


  這樣年輕又美好的一條生命消失了,卻沒有人付出代價。哪怕知道無罪推定,哪怕知道疑罪從無,她也沒有辦法抑製突然間噴湧而出的正義感。


  也許,正是基於作為人的良知所在,公檢兩家才會對這個案子不放棄,才會在最後關頭做出破釜沉舟奮力一搏的選擇。


  不過就算有再低落的情緒,她可不能當著被害人家屬掉眼淚。她要冷靜,摒棄一切雜念,一心一意投入到工作中,才能為這個沒什麽希望的案子爭取到一線生機。


  陳蓉出門前,微微笑著回頭看著淩俐,眼裏帶了些許慈愛:“淩律師,祝律師當時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今天見了麵,才知道是真的。”


  淩俐站在祝錦川旁邊,說不出是什麽樣的感覺。她不由自主握著自己的右臂,心裏發緊。


  祝錦川遞給淩俐一個安慰的眼神,接著對陳蓉點了點頭:“陳大姐,今天就到這裏了。等到法院發了通知書的時候,你再通知我。”


  陳蓉點頭應下,拖著虛弱的身子,蹣跚而去。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轉角處,祝錦川才輕籲出一口氣,顯然心情也不輕鬆。


  淩俐輕籲出一口氣,可胸口煩悶的情緒絲毫沒有減輕。


  “還有什麽想說的想問的,現在問吧。”祝錦川側過身子對著她,“案子剛剛進入程序,還有些時間的,你不要慌,慢慢來。”


  “師父,”淩俐放下剛才緊緊攥著右臂的手,說出心裏的疑問:“我還是不能理解,我究竟能做些什麽。”


  要知道鄭啟傑在警方涉嫌刑訊逼供的盤問下,都挺了過來什麽都不承認,甚至連測謊儀也沒有效果,他能完成碎屍過程,也許還食用了多人的屍體,心理狀態已經是不正常。


  單憑祝錦川一廂情願的假設,實在太勉強。


  祝錦川知道她心中所想,輕言細語著:“我知道你有些不樂意,但是你與唐傲雪這一點點相似,已經是我們能夠抓住的最後的稻草。你不是無足輕重隻能錦上添花的角色,你是我們的殺手鐧


  公訴方對此也心照不宣,我們都有了默契,所以上庭時候會給予你很多方便。這次你要做的,是通過有限的資料好好剖析鄭啟傑這個人,抽絲剝繭不錯過任何可能影響案件結果的細節,最後在法庭上用這張在特殊光線下能讓人產生錯覺的臉,讓他露出破綻。”


  淩俐眼裏情緒翻湧,好一會兒終於抬頭:“師父,這未免太冒險了些。”


  “冒險?”祝錦川忽而笑了,還笑得很輕鬆:“這不叫冒險,冒險至少還能險中求勝,這叫死馬當活馬醫了。你當是最後的一絲生機也好,當是唐傲雪在天之靈能讓這案子到我手上也好,總之,鄭啟傑能不能受到應有的懲罰,全看你的表現了。”


  淩俐沉默下來,再一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她知道自己一到情緒不穩或者緊張的時候,手就會發冷,指尖泛白,甚至還會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有些抖動起來。


  那天祝錦川給她看得那一疊照片,一開始還不是很懂,看了十多二十多張以後,她卻覺得照片裏的人越來越熟悉。


  祝錦川告訴她,那就是本案唯一確定身份的被害人,唐傲雪。


  而且,如果同時認識她們兩個的人,必定會在相識一段時間後問出一句話:“你們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嗎?”


  輪廓並不那麽像,隻是給人的感覺很相似。尤其是其中一張唐傲雪側著臉望著一片大海的照片,那嘴角前期的的弧度,那清冽卻倔強的目光,那一瞬間,淩俐甚至以為看到了她自己。


  這也就是祝錦川將這個案子交到她手上的原因,這也是她在麵對這案子時候就會產生難以名狀的不適感的原因。


  淩俐輕咬著下唇,久久不能言語。


  她有過這樣那樣的疑慮,之所以還是按照祝錦川的吩咐接下了這個案子來,也是基於對他的那份信任。


  可是,還是太勉強了啊!她甚至在還沒見到鄭啟傑本人的情況下,心理上就產生了畏懼感。


  就算剛才在見到陳蓉後一時腦熱生出些同仇敵愾的情緒,這會被變天後的冷風一吹,也冷靜了下來。


  這讓她非常不解為什麽一直比她冷靜自持很多的祝錦川,會對這個案子這樣執著。


  關鍵是,他執著的基礎在於,警察沒有真憑實據就事先給被告人定了罪的有些出格行為。


  “警察認定的,未必就是正確的。”好一會兒,淩俐終於再一次爭辯道:“他們也不隻錯過一次了,難道這次就不會再錯?”


  “停下來,淩俐。”眼見她情緒有些失控,祝錦川當機立斷地說道,“你首先要做的是穩住心緒,不要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從而對你自己的立場產生懷疑。淩俐,這是很難得的適合你的案件,把握好這次機會的話,一鳴驚人也未嚐不可。”


  “可是……”淩俐還想爭辯,卻被祝錦川輕輕搖著右手食指的動作,不由自主閉上了嘴,保持沉默。


  “你剛才看到的,是失去女兒的可憐母親。她的精神支柱已然倒塌,再生一個也沒有希望,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將罪犯繩之以法。你願意看著她的希望破滅,從而像行屍走肉一般過完餘生?又或者幹脆自殺,一了百了?”


  淩俐緩緩搖頭。


  “那麽,你又是否希望一個烹食人肉的怪物,被無罪釋放繼續危害社會,造成更多無辜的人死亡?這些無辜的人裏,可能有少女,有青年,有老人,甚至有小孩……”


  “別說了……”淩俐有些像捂住耳朵,不想聽他假設下去的可怕後果。


  接著,她抬頭眸子懇求,眼裏是少見的脆弱:“師父,你不是從來不會說這些代表正義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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