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墜淵
冬雪成露,白露為霜,垂枝而下,如螢火入淵,消而散之。世界三千,宏微皆廣;細微之間,差池甚遠。
皇城盤踞在羲何帝國中央,如潛龍入淵,四爪噴張,虛空之間緊鎖四方,若欲將過往之人盡數困於龍穴中一般,氣勢恢宏。
北境距離皇城中心路途甚遠,若不是皇族養著赤鬃黑馬,再快也要有兩三天的路程。
桃府留下的馬匹隻是最為普通的馬種,用的也隻是最為尋常的馬車。估摸著沒有五六天,應當到不了皇城。
桃葉一步縱入馬車之中,冬時坐在車頭充當馬夫,提疆揮繩,馬車輕快的前進。
剛出桃府沒多遠,激戰過後的燒餅攤便映入眼簾。亂七八糟的殘渣碎塊早已不知被何人打掃規整,老李頭的屍首與小皇帝的車架亦消失不見,看來羲澤境已然善後。
隻是攤前還剩一人,雙手抬著一塊兒金牌,滿麵通紅、青筋暴起的跪著。行人來往路過之間難免多看上兩眼,或是在背後指指點點、閑言碎語,那人卻也不敢抬頭,隻是咬牙切齒的跪著,一動不動。
馬車緩緩行來,停在方承意身前,冬時居高臨下望著前者,雙眸之中滿是不屑。
“你還真守規矩。”桃葉的聲音從車中傳出,顯然並未準備露麵。
聽得如此,方承意雙目瞪得滾圓,道道血絲逼入雙瞳,一瞬間便被血色浸染,但依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行了,遞上來吧。”桃葉輕笑一聲道,他本不想就這麽輕易放過方承意,可此時此刻,桃葉心知肚明,最好不要過多糾纏才是。
方承意似是因久跪,雙腿有些麻木似的。雙手高舉亦沒有支撐,想站起來都有些困難。
冬時可沒有興趣在這裏看著他獻醜,當下手中馬鞭重重一揮!隻聽一聲清脆明亮的“啪”聲,鞭頭狠狠抽在方承意的臉上,卻沒有改變弧度,直勾勾的纏住其手裏的金牌。順勢往回一提,金牌就那麽被冬時取了回來。
但也不客氣,又猛地往車中一甩。本是安坐著的桃葉隻感覺一道黑影從眼前一閃而過,金牌蹭著鼻子砸入手中。
一時間,車裏車外,有兩個人都覺得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桃葉心中憤懣,但卻也不敢怪罪冬時。這個女子最是幹淨利落,極其厭惡折磨他人,拖延時間對於她而言亦是一種侮辱。
隻得多勸了自己幾句:“罷了,罷了。”桃葉輕扣車窗,示意冬時快快離開。
當下鞭聲再響,馬車丟下依舊跪在原地、怒火中燒的方承意,揚長而去。
去時順著來路,桃葉二人將馬車駛入官道。這條路雖說不太平,但的確是去往皇城最直最近的路,且途中無人,馬兒可以肆無忌憚的奔馳。
桃葉已有數年未曾再走
過這條路,對於路途盡頭的那處金碧輝煌,也仿佛隻剩下兒時的憧憬與少年的怨恨罷了。
此時此刻,桃葉忽而感覺有些迷茫。此行一出桃府,便如同徹底脫離桃氏一般,若是日後離開了羲何帝國,他又該到往何處?
帝國之外的三處勢力,唯有極東道園與羲何帝國有中位圈之隔,雖關係還算是緩和,距離卻如隔天塹。而南北兩極一方是桃氏的死對頭,一方是被流放與無視規則之人聚集的無主之地。
對於桃葉而言,沒有一處能稱得上是棲身之所。
還未來得及思考,車前的冬時卻早已發現桃葉的異常,若無其事道:“害怕嗎?”
桃葉始終目視前方,卻未曾感覺有冬時的目光籠罩,但冬時往往如此,無論自己有多麽細微的情緒變化,亦無論自己如何盡力控製,她總是可以第一時間發現自己的不同。
桃葉身邊的四位劍侍,春夏秋冬、各有不同,雖對待自己皆是如父如母、無微不至,但仍是有些差別,其中當屬冬時最為敏感。
她可以感受到空氣之間的每一絲極寒,在第一時間來到桃葉身邊。她亦可以感受到嚴寒之中的一絲絲溫暖,也在第一時間快速消失。
冬時知道桃葉最受不了離別,但冬時亦如桃葉一般,隻是想代替他承擔罷了。
這一切,桃葉都看在眼裏。
坐在後方,桃葉隻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說什麽。
“有我。”冬時依舊是頭也不回,如同自言自語般冷冷道。
此一句簡單二字,從一個看似冷漠的人嘴裏說出,卻如同烈日驕陽降臨冬日一般溫暖沁人。
桃葉將這一句牢牢記在心裏,仿佛原本的負擔一掃而空。他現在所需要的做的隻是負重前行,盡善盡美罷了。
二人不再多言,隻是放縱駿馬在官道之上肆意馳騁。
一路之上暢行無阻,路邊景象如周而複始般反複切換,甚是無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桃葉忽然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猛地坐直了身子,附耳貼在車窗木邊之上,閉氣聽著。
“我們後麵有馬車跟著嗎?”桃葉忽然問道。
“應該有,但看不到。”冬時答道。
實則如此,無論是桃葉還是冬時,都在同一時間感覺到腳下傳來的馬蹄聲有些許不同,似是馬兒的腳步突然變得沉重了幾分。
但無論何等馬匹,一旦開始全速奔襲,腳步隻會愈快愈輕。這種速度不減卻步聲愈沉的情況是不可能在此時發生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後方另有人在,用同樣的步速保持一定的距離遠遠跟著。
“我去看看!”冬時說罷便要從車上跳下。
桃葉趕忙將其一把拉住,急聲道:“不要莽撞,我們直接回頭,倒要看看究
竟是何方神聖!”
說著冬時猛扯韁繩,馬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力牽著鼻子,不清不楚的便回頭拐去。
這突如其來的回馬槍將距離快速拉近,本是同步的馬蹄聲變得雜亂起來,仿佛再有幾步二者便要打個照麵似的。
果不其然,未等後方有所反應,其身形已現。乃是一個身穿夜行衣、綁發遮麵的男子,單人單車,尾行在後。
似是正要勒馬回頭,但桃葉二人馬車已至,那人幹脆棄馬而落,瘋也似的朝著馬車衝了過來!
見得如此,冬時猛地一拉韁繩,馬頭被拉扯著高高揚起,伴著劇烈的嘶吼,馬車被拖出一段長長的距離,勉強停住。
來不及修整,來者已至身前,冬時翻劍而出,如濤卷浪般旋轉著身體洶湧而去!
那人見得冬時來勢洶洶,這一劍著實不敢硬接,腳尖猛地一蹬,側著身子從刃邊擦去,似是要與冬時擦身而過。
“嗯?”坐在馬車上的桃葉驚疑一聲,他突然感覺此人有些怪異。冬時一劍雖隻是試探,周身上下破綻百出,但劍速仍舊極快!可看此人躲避的身法絕非尋常之輩,可似乎對於冬時沒有一點點興趣,此人所求之物,應是……
想到此處桃葉忽然明白過來,一個箭步從車內跨出,緊接著便是迅猛一拳朝著來者麵門封去!
“冬,退下!”桃葉大聲喝道。
像是同樣明白了什麽,冬時毫不猶豫,即刻收劍側立,絲毫不做防備。
那人見桃葉沉勢而上,仿佛突然有了興致,麵罩下的嘴角微微上揚,直直一拳也朝著桃葉直衝而去。
眼見二者到了硬碰硬的最後關頭,誰知桃葉突然定步沉腰,化拳為掌,腳下微微前移,身體瞬間前傾,一掌如長蛇般纏上那人硬拳!
一拳入掌,桃葉側身前頂,順拳而上,直直纏到那人肘間關節。
那人也沒想到桃葉這一手,但反應卻也極快,衝拳而收,收拳再衝!半收半衝之間頂起手臂間一股內勁,暗中支肘,頂向桃葉。
見得如此,桃葉不由得微微一笑,如早有準備般,雙掌接肘,成抱球狀,環著單臂,半推半就著快速後退!
幾步之下,肘中暗勁已被泄去七八。緊接著桃葉便猛地一反身轉入那人懷中,沉腰而下,頂肩而出!
那人見得此式,心道不好,沒想到暗中發勁卻被桃葉擺了一道!當下想要快速後撤,誰曾想手臂被桃葉纏的緊死,一退之下未能如願,知覺胸口一陣悶力傳導而來,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但手臂依舊掌握在桃葉手中,退勢之間被桃葉雙掌一抻,又被迫失了重心,眼看著就要被拉回原地。
可此人顯然並非等閑,即便失了重心,另一隻手依舊亂拳揮出!
拳速極快,如電光石火轉瞬而至。
近身相交,有如獅子搏兔,孰優孰劣難以分辨。
桃葉亦不敢大意,鬆開雙掌,點步後撤,剛好擦過那人拳鋒。撤步再起,雙掌化拳以角鑽之勢直衝那人胸口之間,其勢之迅猛令人猝不及防!
這一柔一剛之間的快速轉換著實令人難以脫身,那人眼看著雙拳將至,似不得已,猛地一聲爆喝,一股無形氣浪沿著周身迸發而出!
桃葉隻感覺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力將自己瞬間包裹,身體不由自主倒飛而出!直有幾米遠,才勉強控製住身體,踮腳而立。
“小皇帝,何必如此?”桃葉無奈道。
那人一聽,當下有些不知所措,隻得摘下麵罩,乃小皇帝羲澤境是也。
“桃葉哥哥,我不想讓你去皇城。”羲澤境委屈道。
“為何?”桃葉搖了搖頭問道。
“以為這樣做很危險,父親.……他是不會輕易退讓的,哥哥此行如墜淵尋物,必然是無疾而終,有害無利!若哥哥執意如此,便隻能先過我這一關了!”羲澤境露出一副少有的堅定,似乎今日絕不會讓桃葉離開此處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