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別走
玖月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醒的，天色比往日都要來得陰暗，窗外甚至還下起了小雨。
冬日裏連綿的細雨，冷得讓人寒徹心扉，縱使別墅裏溫暖如春，玖月還是覺得徹骨的冷。
她起身去洗澡，疼痛從下身傳來，她咬著牙下床，上了樓才發現程然根本沒去上班，他穿著家居服在廚房，聽到腳步聲轉過來看著她。
四目相對，卻隻覺無話可說。
她冷著臉垂下眼，他扯了個勉強的笑容，“我準備了早餐，你是想喝牛奶還是果汁？我做了煎蛋和三明治，你想吃什麽？”
她沒說話，他討好的話語讓她難過，可她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他。
她覺得他們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場傷痛。
或是考慮消化不掉的後果。
十二年前陌路的那一晚在眼前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她眼前，她的心針紮一樣疼。
程然定定的看著她，他好似從未見過她如此痛苦的樣子，即便是曾經他們別離時，她躲在角落哭成了個淚人也沒有如此刻一般。
眼裏寫滿了悲涼、痛苦和掙紮。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是他自己。
他垂著頭拿起桌上的電腦，“早餐在鍋裏，果汁在桌上，牛奶在保溫杯裏。”
說完，他落寞的朝三樓走去，二人錯身的時候，玖月忽然出聲，他的心微微一顫。
“等等。”她的聲音沙啞得讓人心疼，卻也讓他膽戰心驚。
“告訴我，是誰，為什麽？”
愧疚層層疊疊的包裹著他的心，幾乎到了讓他羞於啟齒的地步，可他還是垂著眼咬了咬牙，“……李童，拍下了你帶喬文謙回家吃飯的照片。”
玖月微微一怔，難以置信的抬眼看他，“我帶喬文謙回家吃飯的照片？”
他沒說話。
嘴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她的眼眶驟然就紅了，她快步朝著浴室走去。
不爭氣的眼淚邊走邊掉，她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事到如今，在他知道了所有事之後，他還是用這樣的語調對她說，李童拍下了她帶喬文謙回家吃飯的照片。
她以為他至少會有一絲揣測或猶豫。
可是，完全沒有，他毫不猶豫。
他相信的人不是李童，他相信的是照片，到了此刻，他仍然覺得照片上講述的故事是她帶喬文謙回家吃飯！
她還沒開口解釋他就已經為她定了罪。
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解釋，他早已在心裏認定了事實！
那麽，她也沒有再解釋的必要了。
從那天開始，他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程然把大床讓給玖月，在三樓露台鋪了個榻榻米，他白天在公司裏坐立難安，下班的時間也比以往都早，他習慣了回家在花園裏等一會兒，直到在別墅裏看見玖月的身影才會放下心回家。
他很怕哪天回到家麵對的是一所空空如也的房子，她的人和物都消失不見，就像她從未來過一般。
玖月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她的病已經很久都沒那麽嚴重了，她加了藥物的劑量，整日裏都昏昏沉沉，她不是沒想過重新搬回公寓，她隻是不想麵對家裏那些煩心事。
雪莉來了好幾條信息，媽媽去公寓找了她幾次，雪莉都以出差的明目為她擋了。
程然最近回來得很早，偶爾她精神好的時候會提前做好飯，然後回到臥室裏。精神不好的時候她會睡一下午，醒來後晚飯會擺在空無一人的桌上，他的手藝很好，可是她卻食不知味。
她不知道程然與她是否有同樣的感受，他們的生活變成了一出默劇。
一個沉悶的下午，程然在辦公室裏迎來了兩個特殊的訪客，他沒想到十二年後的初次見麵竟然如此倉促的就來了，他什麽都沒準備好。
包括自己的心情。
助理帶著玖月媽媽和另一個中年婦女走進他的辦公室，他看著她們愣了一瞬，反應了很久才想起來麵前站著的人是誰，年少時他們曾有過幾次謀麵，卻似乎都以不快收場。
他最近一次看見她是在照片裏，她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向喬文謙。
想到照片，他的心微微的疼。
他站起來迎上去，笑得畢恭畢敬，“阿姨，您怎麽來了……”
助理見到平日裏不苟言笑的老板如此恭敬的語氣，微微驚訝，玖月媽媽看著二人的反應眼裏劃過一抹得意，她和藹的笑起來，“你好，程然，阿姨有點事想來麻煩你，我們能不能單獨聊聊？”
助理很識趣的離開了辦公室，程然把她們迎到沙發裏，親自為她們泡了茶。
“不用麻煩了，程然，你坐，阿姨有點事想麻煩你。”
媽媽的話很客氣，眉目間卻是掩飾不住的高傲。
“阿姨，您說。”
媽媽笑著看向表姐，“這是玖月的表姐，從小跟玖月感情最好。”
程然禮貌的點頭，“姐。”
媽媽的笑容裏又多了幾分滿意，她垂著眼想了想，“是這樣的，表姐的公司最近……遇到點周轉上的困難，家裏暫時挪不出什麽錢，我跟玖月提了幾次，可她工作忙，最近又頻繁出差，所以我們也是沒什麽太好的辦法，這才來找你……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提過？”
程然怔了一瞬，工作忙？頻繁出差？
是了，玖月自然不會把近況告訴她們，她習慣了一個人承擔，甚至連雪莉都瞞著。
這也是他為什麽給她準備了那張卡的原因。
表姐笑著說了一些客套的場麵話，他都都沒怎麽聽清，他的心都在玖月身上。
那件事已經過去一月有餘，他卻仍能清晰的記得她眼裏的恐懼和她嘴角自嘲的笑意。
她能依靠的人，一個都沒有，他還那樣傷了她。
愧疚在他心底升起，他抬眼看向麵前的人。
“……所以想問問你方不方便……”
玖月媽媽的話欲言又止，程然想都沒想的拿出手機，“阿姨，表姐需要多少錢來周轉？”
表姐臉上驚喜難掩，“五……五十萬……”
“好，帳號給我。”
表姐從包裏拿出卡遞給他，媽媽臉上的得意越發難掩，“小程啊，那麽大一筆錢，公司財務會不會不方便啊？”
程然不在意的笑起來，“這是我的私人賬戶，跟公司無關。”
“哦……那就好，那就好。”媽媽想了想，“這筆錢等表姐周轉過來就還給你。”
“不急，做生意現金周轉不過來是常有的事。”
媽媽欣慰的笑，表姐和媽媽交換了一個眼神，想了想又開了口，“小程啊，表姐還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程然點頭，“好，您說。”
表姐笑得客套又討好，窗外的天卻忽然變了，刮起了大風，驟然就陰翳下來。
今天玖月的精神還不錯，下午在家的時候她看了看新聞，Harley品牌將會在明年進駐ZA商場，進行為期十年的合作，她點開新聞發布會視頻，代表程氏出席的人連程然的助理都不是。
而代表ZA的人，是李童，她得意的像打了勝仗凱旋而歸的將軍一般。
她看著屏幕想了想，在搜索欄鍵入了自己的名字。
新聞還停留在幾月前她和程然挽手走出機場的那一幕。
她細細的把事情完整的想了一遍，前因後果清楚的在她腦海裏排成了線，她把手機丟在一邊，看著窗外的大海發呆。
夜裏不知道幾點，海浪拍岸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玖月從睡夢中醒來，隻見落地窗外飄起了雪，竟已在小沙灘上薄薄的覆了一層白，漂亮極了。
她看著窗外愣了神，這個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雪，就算是最冷的時候也隻會有寥寥幾片雪花從天空落寞的飄下。有地暖的一樓很溫暖，可程然此時正睡在沒有地暖的三樓露台上，外麵是天寒地凍的大雪……
拗不過心裏的關切，她拿了床毯子朝著樓上走去。
三樓的露台非常漂亮，除了沙灘以外，露台是玖月平時最愛消磨時間的地方。
程然為露台加了個玻璃頂，夏日遮陽，冬日擋雨，露台上有一小片盆栽搭成的花園，花園一角是他為她建的小秋千，她總喜歡窩在裏頭看書，他說他不在的時候她能多些打發時間的方式。
她以為她會看見他蜷縮在角落的榻榻米上，可他此時正站在秋千旁抽煙，煙灰缸裏的煙頭早已裝不下，掉在外麵，為煙灰缸加了一層邊，往日裏清香宜人的露台此刻滿是刺鼻的煙味，氤氳在頂上凝成一團，與玻璃頂上的白雪融在一起，美得婉如仙境，他站在窗邊垂著頭，落寞寂寥得像尊雕像，與美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著他的背影，她忽然就想到了記憶裏那個滿是陽光的男孩，不管曾經有多少人為難他，看不慣他，他永遠都是那副不在意的樣子，他肆意的笑和灑脫的身影深深的刻進了她的生命裏，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的人生，指引著她成為了如今更好的自己。
她從未想過那個男孩有一天會變成眼前這個樣子，他垂下了驕傲的頭，被愁緒緊緊包圍，她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難過得想哭。
她不知道這份從憧憬和希望中走來的感情究竟是怎麽變成了如今相互折磨的樣子，可她知道，她想象中的他們，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愛他，她要他快樂，像年少時那樣。
他們應該在黑暗中緊握住彼此的雙手，從天堂走到地獄也應該彼此陪伴。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迷失在那些寫就的悲劇裏，走不出來，被困在狹小的空間裏，找不到彼此。
這不是她的初衷。
心酸在心底彌漫，浸濕了她的雙眸，她就這麽站在他身後定定的看著他，一個轉身的距離，像是把他們分隔在了不同的空間裏，房間裏的冰冷卻會蔓延，不多時便涼透了她的身體。
在她猶豫的時候，在她難過的時候，在她不甘的時候，眼前的身影卻動了動。
他掐滅了煙忽然轉過身來，二人的目光就這麽不期然的相遇了，就像那年在樓梯的轉角相遇一樣。
她盈滿淚水的眼就這麽直直的闖進了他心裏，撞在了他心上，泛起漫無邊際的疼痛。
她把毯子丟下就轉身想走，他幾個大步衝到了她的麵前。
“玖月，別走！”
他從身後抱住了她，之前握在手裏的紙張飄落在地，正巧落在玖月麵前。
“別走！”
玖月低頭看著地上的紙，那是一張泛了黃的老照片，聽著他哀求的語氣，她的眼淚輕而易舉的就躍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