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期而遇
“抱歉，老板……”
頂樓辦公室裏，玖月垂著頭站在劉東跟前，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等著挨訓一般。
這是她從業以來鬧出最大的笑話，她在公司8年，小到一個標點符號，大到一個新店項目，她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錯誤不大，卻尷尬至極。
劉東的手指在桌麵上輕敲了幾下，看著她親切的笑起來，“沒關係，人嘛，都是會出錯的，你也別放在心上。”
玖月有些感激的抬頭看他，沒說話。
劉東站起來走到一旁的沙發上，“來，玖月，我有些事想跟你聊聊。”
玖月聽話的坐下來，劉東的麵色很和善，思考了一瞬才開口，“喬總那個項目落地了？”
玖月一愣，有些猶豫的笑起來，“抱歉，老板，喬總的項目我已經沒跟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劉東挑眉，表現得很訝異，“沒跟嗎？”
“對。”玖月點頭。
“哦……”劉東恍然大悟的點頭，“我還以為是你給了他建議，買下這個好項目。”
玖月心裏一凜，麵上卻未改色，“沒有，不是。”
劉東笑起來，“那他這個舉動，我是看不懂了，這不像他一貫的作風啊。”
他拿起手邊的Ipad打開網頁遞到玖月跟前，“淩雲”商超“極致物流”的消息鋪天蓋地，玖月翻著看了看，假裝無意的笑起來，“或許是喬總覺得這是個好項目，就買過來自己做了。”
劉東笑笑的搖頭，“不，他不會的，那麽多年同學，我很了解他。他閑雲野鶴慣了，就喜歡做資本運營，不喜做實業投資，他這麽做，倒還挺出乎我意料的。”
玖月垂著眼，沒說話，劉東合上了Ipad。
“玖月啊，我聽說你為了他的項目還專門去做了實地考察，是嗎？”
玖月想了想，點頭，“是，去市場上看了看。”
劉東點頭，從桌子上拿過一份資料放在玖月麵前，“這些是全國門店提交上來的報表，我總覺得有些門店的數據不太對，可又無法到店麵了解……”
玖月訥訥的看著麵前的報表，這些報表她都看過，可劉東的話她聽不太明白是什麽意思。
“如果跟程氏合作Harley的項目需要重新談，那促銷季的活動定然是趕不上的，那我們隻好按你先前策劃好的活動來進行，接下來兩個月你手頭上的事都不太多，不如，你就代替我到全國的門店去看一看吧？把這些數據仔細的查一遍，然後交一份報告給我。”
劉東的話很客氣，聽起來像在征求玖月的意見，可玖月聽得明白，他這是在遷怒自己不動用程然的關係做合作項目！
偏偏玖月還說不出拒絕的話，除非……
她答應他。
她看著眼前的報表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笑著抬起頭來，“好的，老板，我去巡店。”
劉東嘴邊的笑容頓了頓，轉而點頭，“那好，我等著你的報告。”
玖月拿著報表站起身來要走，劉東忽然又喊住她，“對了，玖月。明年上半年我打算在X市和K市再開兩家新店，你巡店的時候也做一下安排，去實地看一下，也給我一份新店市場調研的報告。”
玖月一愣，新店調研？！這根本就不是她份內的工作！當初開前幾家店的時候她負責調研，是因為那時候公司規模尚小，人手不夠，現在各部門分工嚴謹，為何還要她負責？
更何況，就算要她負責，也不該是她去實地調研！
她愣愣的看著劉東滿是和善笑容的臉，忽然就明白了。
喬文謙的“淩雲”要落地了，他以為這是她給喬文謙的建議，他覺得她不僅沒幫他防住喬文謙，還給喬文謙提供了與他競爭的提議，ZA商場裏也有商超，他把喬文謙當成了他的競爭對手！
她拿著報表的手攥緊，在心裏忍了一百次，咬了無數次牙才又微微點頭，“好，我知道了。”
回到辦公室已是夕陽西下的時間，ZA大樓有38層，玖月的辦公室在第36層，視野非常好，幾乎可以把全市的景色盡收眼底，她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陽光把整個大地都塗成了金色，卻照不進她的心裏，“叮”的一聲，她的手機來了短信，原來今天是她還房貸的日子。
她慣性的從工資卡裏轉賬，手機屏幕卻忽然跳出了“銀行卡餘額不足”的小窗口，她看著手機一愣，低落的情緒把她裏裏外外捂了個嚴實，想透口氣都不行。
她皺著眉打開微信，點開了雪莉的聊天窗口。
“能給我轉一萬嗎？”
不多時，一條轉賬微信跳出來，金額是兩萬，她看著手機屏幕，嘴邊浮起淡淡的弧度。
雪莉像是無盡海裏的浮木，每次都把將死的她從邊緣上拉回來，若說這世上僅剩了一點溫情，毫無疑問，一定是雪莉給她的。
“夠嗎？不夠我還有。”
“夠了，謝謝。”
“多少年了，你怎麽就是改不掉這個愛說謝謝的臭毛病！”
玖月微微的笑，沒說話。
“我在機場，今天接了個特別急的米蘭團，來不及和你說一聲，要半個月才能回來，你好好照顧自己。”
玖月一愣，半個月……
孤獨的感覺瞬間又包圍了她，她卻還是在屏幕上發了個笑的表情，“你也是。”
聊天窗口的玖月很活躍，可坐在辦公室裏的玖月卻很低落。
下了班，隨著人流走出大門，她有意的看了看之前程然來接她會停車的位置，除了洶湧的人潮之外，什麽也沒有。
她嘴邊浮起自嘲的笑意，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期望些什麽。
他那麽憤怒的離開，怕是短時間內都不想看見自己了吧。
她轉身朝著停車場走去，卻在轉身的瞬間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他看著她，嘴邊帶著一貫的笑容，和煦，真誠。
縱然不是她期待中的麵容，卻為她這一整天近乎黑白的世界添了一絲色彩。
她由衷的笑，“真是無處不在的你。”
喬文謙一身休閑裝扮站在他麵前，看起來瀟灑俊逸，“你這麽說可就不太好了，我們倆的公司同在一個CBD，憑什麽我不能遇見你？”
玖月點頭，“對，’總能’不期而遇。”
喬文謙輕聲的笑，“那請問林總監晚上有沒有其他的安排，如果沒有的話，不期而遇的我有沒有機會跟你共進晚餐？”
玖月笑起來，“你好好說話！”
“挺好的啊，我看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啊！”
“……”
玖月忍不住笑出聲來，她以為這一天的喪會延續到午夜，沒想到喬文謙居然輕而易舉的就驅散了它們，她看著他溫和的眉目，竟然有些感激。
“所以我有這個榮幸嗎？”
玖月想了想空無一人的家，點點頭，“好啊。”
喬文謙帶玖月來了一家很特別的西餐廳，確切的說，這是一家可以吃飯的酒吧，卻不似尋常酒吧一般煩躁雜亂，反而高貴典雅，處處是格調。
玖月瀏覽著牆麵上的海報頓覺有趣，那都是些老電影的海報，幾乎都是她喜歡的電影，《人鬼情未了》、《這個殺手不太冷》、《天使愛美麗》……她的目光停在一張再熟悉不過的海報上，《重慶森林》裏的王菲蹲在玻璃窗前，那雙滿是靈氣的大眼睛寫滿了自由的味道。
《重慶森林》旁邊是《2046》，章子怡優雅，張曼玉冷豔，梁朝偉憂鬱，唯有王菲，即便眼裏盛滿了期盼，卻仍舊寫著倔強。
她忍不住抬手輕撫畫報上她的臉，忽然想起來過去那些CD，CD封麵上王菲那張不討好的臉曾是她深刻的向往。
何為“不討好”？就是隨心所欲，無所顧忌。
可即便她已經那麽努力，卻還是輕易的讓現實束縛了手腳。
低落的情緒如影隨形，玖月頹喪的放下手。
向往終究隻是向往。
“你很喜歡王菲嗎？”
溫和的聲音傳來，玖月微微怔了怔，她回頭看喬文謙，他臉上似乎永遠都掛著和煦的笑意，讓人莫名心安。
“嗯。”她笑著看眼前的海報，“她就像個自由的精靈。”
喬文謙挑眉，臉上都是讚同，“如果你喜歡，你也可以。”
她笑著白他一眼，“我倒是想！”
服務生端正的托著她們的餐走過來，她走到桌子旁邊坐下，餐點很精致，屢屢香氣襲來，讓人忍不住想大快朵頤。
玖月切了一小塊牛排送進嘴，熟度正好，鮮嫩多汁，她微微挑眉，讚賞都寫在臉上。
“這家餐廳也太好吃了吧，你怎麽發現的？”她讚不絕口。
喬文謙微笑，“我投資的項目之一。”
玖月一愣，不由得抬頭環顧四周，不大的餐廳一分為二，一邊是用餐區，一邊是酒吧，晚飯的時間用餐區隻有寥寥幾人，酒吧區也很安靜。
她有些難以置信，這樣的項目連風投的初審都過不了。
她心裏的話都寫在臉上，喬文謙忍不住笑，“這是我私人投資的項目，沒走公司流程。”
“難怪。”玖月了然的點頭，另一個疑惑又在心裏升起，“可是，投資這樣的餐廳，掙錢嗎？”
喬文謙優雅的放下餐具喝了口酒，“我的要求很低，不虧本就沒關係。”他笑著想了想，“其實虧本也沒關係，人總要有點情懷不是嗎？生活和活著是兩回事。”
生活和活著是兩回事。
玖月細細的咀嚼著這句話，喬文謙的聲音再次傳來。
“生活這件事，和錢有一定關係，可不是全部的關係，它取決於你的內心，取決於你究竟想過怎樣的生活。”他抬眼看著她身後《2046》的海報，“所以我說，隻要你喜歡，你也可以。”
玖月定定的看著他渾身上下滿是恣意的小資情調，讓人很是羨慕和向往，他幾乎說動了她。
可她還是垂下眼吃牛排，默不作聲。
你的瀟灑恣意，是因為你沒窮過，沒被別人看不起過，也沒有試圖跟你的命運抗爭過。
失落混雜著悲傷像一股滔天巨浪湧向玖月的內心，她的心情頓時就不可抑製的悲傷起來，她強打精神，仰頭喝掉了杯裏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