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家人
“總監，下午的月例會改在一點半開，您的報表……”
“我知道了，很快，我馬上發給你。”
玖月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不停，仔細的看著屏幕上如蛛網密布的數字，邊填寫邊檢查，手邊的午飯從溫熱擺到冰冷，她連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同比增長……三個百分點……”她嘴裏念念有詞，眉頭卻微皺，總覺得這個數據不太對，她隻好又重新檢查一遍。
剛退出去的小麗又敲了辦公室的門，玖月有些煩躁，“進！”
“總監，有人找。”
玖月眉間聳起一座小山，目光仍不離電腦屏幕，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辦公室。
“玖月……吃飯了嗎？媽媽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鹵雞翅……”
聲音傳來，玖月微微一愣，訝異的看向端著飯盒走進辦公室的媽媽，“媽，你怎麽來了？”她隻得丟下手裏的工作站起身迎上去。
“大中午你怎麽還在工作，吃飯了嗎？快，媽媽專門給你做的，趁熱……”
“不是，媽，我正忙著，你怎麽忽然來了，出什麽事了嗎？”玖月有些急躁的打斷媽媽的話，接過她手裏的飯盒放在桌上，心裏記掛著報表，又擔心家裏是不是出了事。
媽媽看著她微微一愣，假裝無事的笑起來，“沒有，沒出事，我就是來看看你……”
玖月心裏越發急了，“你快別開玩笑了，我這份數據急著要，你要是能等就等我一會兒，不能等就快說。”
大概是玖月甚少用這樣的口氣跟媽媽說話，媽媽臉上的笑容淡了淡，“你每天都是工作工作的，媽媽專門給你做的東西你都不吃嗎？”
玖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把媽媽扶到一旁的沙發上坐著，“那行，你等我一會兒，我先做東西。”
她快速繞回電腦麵前，仔細的檢查著數據。
媽媽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微微垂下眼，站起來繞到她旁邊，屏幕上的表格看得她眼睛一陣花，她有些心疼的摸了摸玖月的頭，“你離屏幕遠點，傷眼睛。”
玖月沒說話，一心隻在數據上。
“要不……你吃點……”
“媽！”玖月皺著眉回頭看她，媽媽也收起了臉上討好的神色，卻還是不自然的現了尷尬，“就是……你那裏有……存款嗎？”
“啊？”
玖月怔了怔，媽媽甚少跟她提及錢的事情，前些年她搬出來住，媽媽擔心她過不好總是明裏暗裏的讓爸爸補貼她，後來她漲了工資買了房子，家裏也從不要她負擔什麽，一直以來她都很感激。
媽媽忽然這麽問，她有些懵。
“就是……我急著用錢，你能不能……”
玖月微眯雙眼，一臉不解，爸媽早年就退了休，他們節省，退休工資素來有盈餘，媽媽是理財高手，家裏日子過得向來不錯，她今天怎麽忽然……
“你要用錢？”玖月疑惑的問。
媽媽猶豫了一瞬，點點頭。
“好，你要多少？”玖月拿起手邊的手機，打開了微信。
媽媽臉上一喜，“你有多少？”
“我……”玖月看著手機愣了愣，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她抬頭看向媽媽，“家裏是要買什麽大件嗎？你告訴我，我幫你買，還是……”
“不是不是，就是……我需要用點錢……”
媽媽的搪塞越發讓玖月疑心，她放下手機，“那你要多少，用在哪裏？”
“就是……你有多少，能不能都借給媽媽？回頭媽媽有錢了再還給你！”
“借？！”
玖月皺眉，極其不喜歡這個字，“我不借你，我給你，你要多少？”
媽媽猶豫了一瞬，伸出了兩個手指，玖月拿起手機，“兩萬嗎？我現在轉給你……”
“不不不……是……二十萬……你有嗎？”
玖月一愣，二十萬？！她驚訝的抬頭看著媽媽，各種不好的猜測爭先恐後的朝著腦子裏擠，她倏然站起身拉住媽媽的手。
“媽，家裏出什麽事了，你快告訴我！”
“不是，不是……沒出事……”媽媽猶猶豫豫。
“沒出事你要那麽多？！”
媽媽緊緊皺著眉，推開了她的手，“都跟你說了沒事……我過三個月就還你！”
玖月的心像跌進了深淵，無數猜測在心底冒出來，“媽，你是不是去賭……”
“沒有！媽媽怎麽會是那樣的人！”媽媽一臉為難又百般不願，垂下了眼，“就是……你表姐那個公司周轉有點問題……”
表姐？！玖月一時反應不過來，“那為什麽她不來找我？”
“她不是忙嗎……”
玖月愣了好一會兒才把這件事捋清，她重新坐回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把玩著手機。
媽媽從包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小紙條遞到她麵前，“你把錢轉到這個賬號就行了，你表姐的名字。”
玖月放下手機，把紙條推到一邊，“你先回去吧，這件事你讓表姐來找我談，周轉不靈是常有的事，可我要看過她的流水和報表才能決定借不借。”
二十萬是她半年的薪水，她要還房貸，日常消費也不低，攢下這筆錢幾乎需要一年的時間，她不能莫名其妙就把這筆錢借出去。
媽媽看著她愣了愣，臉上有些難以置信，“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她是你表姐啊！”
玖月一怔，也有些疑惑，“我知道，媽媽，我沒有說不借，我隻是需要了解情況以後再決定借不借……”
“了解什麽情況？！她是你姐姐啊！小時候最愛你的姐姐！她又不是不還，你還要了解什麽情況？”
媽媽的聲音不小，引來辦公室外一陣側目，玖月有些難堪，站起來關起辦公室的門。
“我們是一家人，身上流著相同的血，你怎麽能那麽無情？！”
媽媽難以置信的瞪著玖月，玖月有些哭笑不得，“我怎麽就無情了？我沒有說不借啊……”
“那你現在就把錢打過去，她等著用呢！”
“……”
玖月頓感無奈，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有些煩亂的捋了捋頭發，耐下性子走到媽媽跟前，“媽，你先回去，我今天工作很忙，等我忙完就給姐姐打電話，好不好？”
她的口氣像極了哄小孩，甚至還帶了絲絲的討好味道，可媽媽仍是不依不饒，“人家現在就在她麵前等著結工程款，你的工作無休無止，她怎麽等得了？！”
玖月剛想說話，敲門聲響起來，小麗尷尬的臉出現在門口，“總監，報表……”
“馬上，很快，我……”
“會議還有二十分鍾就開始了……”
小麗善意的提醒，玖月卻煩亂不堪，她點點頭，小麗又退了出去。
“媽，你別鬧了，我這……”
“我怎麽就鬧了？！既然你有這筆錢，你就幫幫你姐姐不行嗎？我們是一家人，你怎麽能說那麽見外的話？還要評估，還要什麽流水……”
媽媽的絮叨不斷在玖月耳邊響起，忽然就讓她想起了十二年前高考結束的那段日子，她低垂的頭隻覺一陣暈眩，心裏的煩躁壓也壓不住的往上升，她往後退了一步，扶著桌子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找了那麽有錢的男朋友，借這麽點錢又不是難事，你大姨和姨父走的早，現在我是這個家裏最年長的人，我就要承擔一個家長的責任，她一個人在外麵拚事業那麽不容易，如果我們都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她？你現在日子好過，難道就不能幫扶一下家裏的人嗎？他們那麽辛苦……”
“行了，別說了，媽。”玖月的手扶著額頭拄在桌麵上，她的額頭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她撇了一眼旁邊的小紙條，伸手拿過，又打開手機，輸入了金額，當著媽媽的麵把錢轉出去。
媽媽這才喜笑顏開，“那好，那你先忙，別忘了吃媽媽給你做的雞翅……”
玖月沒說話，放下手繼續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媽媽的聲音頓住，腳步聲往門口走去。
玖月檢查著數據，電腦屏幕上卻出現了一些畫麵，畫麵裏有一個女孩子，整天沒日沒夜的加班。被黑暗環繞的辦公室裏隻有她桌上的燈還亮著，她對著屏幕絞盡腦汁的寫著策劃案；倉庫的路很偏遠，她風雨兼程，時常回到家的時候整條褲子都濕了，還沾滿了泥；客戶的要求很刁鑽，內向的她不怎麽會說話，隻能一次又一次去陪著笑臉懇求和保證才能拿到合作合同。
她揉了揉微紅的眼眶，隻覺得看不清屏幕上的數字，她從抽屜裏的小藥瓶裏抖出一顆藥，就著涼水下了肚。
她靠在椅背上長籲了口氣，把報表發給小麗，拿了筆記本走向會議室。
“八月份總銷售額同比……上升了三個百分點……”玖月看著屏幕上的報表聲音頓了頓，眾人的目光聚集在報表上。
“總監，這個數據不對啊……”出聲的人是分店店長，她看了看手裏的報表又看了看筆記本，“我報給你的數字是8770萬，不是3770萬。”
“我們店的金額也不對，是9820萬，不是8920萬。”另一個店長也出聲。
玖月忽然就成了辦公室裏的焦點，她有些尷尬的看著投影上錯誤的數字，“抱歉，我今天中午……有點急事……”
“可我們的數據是周一就報過的。”
坐在一旁的經理笑著打圓場，“會不會是小麗填數據的時候弄錯了……”
小麗一愣，剛想說話，玖月的聲音響起來，“關鍵數據我素來都是自己填的，跟小麗沒關係，是我的錯，抱歉。”
她快速的在報表上改了數字，好在表格都是公式，數字改動之後結果也馬上就跳了出來。
“那接下來……”
“總監，好像那個數據也有問題……”
另一道聲音打斷了玖月的話，接著類似的聲音也此起彼伏的出現。
“對，我們店的品類數據也不對……”
玖月難堪的站在原地，這張亂七八糟的表把會議也變得亂七八糟。
劉東的臉色，沉得仿佛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