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不留
玖月的微信從進家門就響個不停，她小心的換了鞋子，一瘸一拐的走到沙發上坐下，她的腳被磨起了三四個水泡，她想靜靜地歇會兒再去處理。
她拿起手機打開微信，幾百條未讀信息，內容卻都大致相同。
“玖月，電視新聞裏人是不是你？”
“玖月，網絡上在播的程氏集團新聞，站在那個老總旁邊的人是你嗎？”
“玖月，你居然傍上了個巨款，你可真是低調啊！”
“玖月……”
……
玖月看著那些帶著情緒的文字，想象著手機屏幕後麵他們的臉，嘴角浮起一絲諷刺的笑意。
這條新聞幾乎炸出了她微信裏所有朋友，哪怕是某些隻有過一麵之緣的人，她關掉屏幕，一條信息也沒回複，手機屏幕卻還是很倔強的亮起來，還伴隨著鈴聲，她低頭看，是媽媽的電話。
她猶豫了一瞬，接起電話。
“媽。”
“玖月，我在電視上看見一條新聞，那新聞裏的人……是你嗎？”
媽媽的語氣和往常有所不同，帶著好奇和詢問，還有一絲悅意，玖月垂下眼，“嗯。”
媽媽的笑聲從電話裏傳來，“你看你這個孩子，那麽大的事怎麽不跟媽媽說！站在你旁邊那個什麽程氏集團的……就是原來那個’差’……那個程然吧？”
媽媽改了口，玖月卻很疲憊，“嗯。”
媽媽很開心，像是對著爸爸說話，“你看，我說什麽來著，那個人就是忘不掉我們玖月，那麽多年了，功成名就了又回來找她……”
玖月的心底倏然就泛起了酸，“媽，我累了，明天還要上班，你們也快休息吧。”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回頭帶著那個……程然回家來吃飯！”
“……我先掛了，媽。”
“好好，早點睡，晚安。”
玖月掛了電話，把頭仰靠在沙發上，嘴邊的笑意凝在一個自嘲的弧度。
那麽多年了，媽媽終於又用這樣的口吻跟她說話，陌生，卻又熟悉。
她當然明白媽媽的想法，新聞循環播了那麽久，家裏的電話怕是都被親朋好友打爛了，媽媽大概也是忽然意識到，她又變成了從前的林玖月，程氏集團老總的女朋友，這個頭銜帶來的榮光，豈是“尖子生”林玖月可比的。
她想起了酒會上他向她伸手的那一刻，這一切都是他準備好的，他給她名分，給她榮光，為曾經那個抱屈銜冤的林玖月正名，給了曾經那些欺負過她的人狠狠一巴掌！
他給了她所有女人最想要的東西，可她卻不確定，他給她的這些裏，是不是真的有她想要的。
雪莉很滿意今晚程然的表現，她高興的和胡進他們出去喝酒了，若玖月能夠不聞不問，她也應該有一個美妙的夜晚。
可她無法對程然眼裏的痛苦漠視，明明不開心，為什麽還要去做？明明很在意，為什麽不說？
她打開了CD，CD裏是一張固定的碟，在遙控器上按了個數字，輕緩的鋼琴聲從音響裏流出來，一道冷漠的女聲插進了音樂裏，鼓點從重低音喇叭裏彈出，像是一下下重重敲在玖月心上，她拿了瓶酒點了根煙，一瘸一拐的走到露台，窩在小沙發上。
“我把，風情給了你，日子給了他，我把笑容給了你，寬容給了他……”
音樂在流淌，她抬眼看著天空，近得像抬手就能摘下眼前的星星，她想著多年前那個夜裏的程然，心裏有些酸。
那時的他，眼裏滿是澄澈，沒有拂上一絲塵埃。
她忽然有些怔忡，那麽多年，她的執念究竟是什麽，她在迷戀什麽，又想守護什麽呢？她曾以為執迷都來自“得不到”和“忘不了”，可如今她得到了，他給了她男人能給女人的一切，她對他心悸如昔，她也不用再忘了他。
可為何坐在這裏，看著這片天空，腦海裏卻還是隻有當年那一晚呢？
她抽了口煙，把音樂聲開大了好幾倍，冷漠卻釋然的聲音頓時填滿了不大的房間，重低音裏傳出的鼓點仿佛讓玖月的心都在跟著震顫。
木質大門外，程然放下了準備敲門的手，房子裏的音樂聲很大，他知道她在裏麵。
那是一首他們都熟悉的歌，歌詞熱烈卻尖銳，王菲用冷漠的聲音吟唱，明明是灑脫的味道，卻遺憾又錐心。
他沒有敲門，倚著牆坐下來，玖月放了單曲循環，那些重鼓同時敲在了他們兩人心上。
一門之隔的世界，兩種愁緒的哀傷。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這樣。
程然靠在牆上，靜靜地聽著音樂閉上了眼。
“如果我還有哀傷，讓風吹散它；如果我還有快樂，也許吧。”——王菲《不留》
玖月一早進了公司就感覺到了氛圍的變化，眾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不同了，尊敬裏帶著熱絡，偶爾也劃過一絲審視、嫉妒與鄙夷，她沒太在意，這是她能想象到的結果。
“總監，9點半老板要臨時開一個高管會，然後下午是公司月度報告會，您的月度報表還沒發給我打印，今天暫時隻有這兩個行程。”
小麗恭敬的報告行程，玖月微微愣了愣。
對，月度報表，她還沒做完，看了一眼桌上的時鍾，中午又要加班了。
“行，我知道了，下午開會之前我發給你。”
“好的，總監。”
小麗說完話本應離開她的辦公室，此刻卻遲遲不走，站在原地看著她笑，玖月怔了怔，也看著她笑起來，“怎麽了？”
小麗的笑容裏帶上了八卦的神色，往前走了兩步，“總監，昨天上了新聞的那個人是你吧？原來你男朋友來頭那麽大啊，要不是昨天你上了新聞，大家都還以為喬總在追你呢！”
玖月一愣，哭笑不得，“喬總？”
“嗯，你跟喬總關係那麽密切，大家都以為喬總那麽頻繁的來咱們公司是借著項目的明目追你，他好幾次來到咱們公司都是直接來你辦公室，都沒去找老板。”
小麗說得有板有眼，玖月微微怔了怔，“別胡說，我跟喬總隻是工作關係，而且他的項目也是老板指示我負責的，謠言到這兒就停了，別再以訛傳訛。”
小麗笑著點頭，又忍不住問：“總監，聽說你和你男朋友是青梅竹馬，你們分開了很久才又重新找到對方，是嗎？哇……真是太浪漫了！”
她眼裏的憧憬刺了刺玖月的心，她不在意的笑起來擺擺手，“言情小說少看點，快去工作吧。”
小麗笑著離開，玖月的笑意凝在嘴角。
“找到”嗎？她更喜歡“守護”這個詞。
臨時高管會主要是為了商討商場促銷季的活動，計劃是玖月早就做好的，本應該放在下午的會議上商討，不知道為何老板把它挪到了早上。
“做得不錯，促銷活動準備得都很充分。”
玖月解說完活動預案之後，劉東笑著誇讚，他微微皺起眉頭，“隻是……中庭的位置會不會覺得太空了？”
玖月一怔，中庭？中庭不是用來給中端品牌架設促銷點吸引客流量的嗎？她看著劉東，沒說話。
劉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得很和煦，“我們做商場的人都知道’金九銀十’，這兩個月是銷售大月，對於國內外的品牌都是一樣的，我聽了些消息，Harley正在尋找國內適合的商場合作，做展示也做銷售，我覺得他們的賽車展示在我們的中庭，是不錯的。”
玖月微微皺眉，Harley摩托是全世界騎手們趨之若鶩的賽車，她之前有做過一版策劃，計劃引進Harley品牌常駐中庭，可當時就被劉東否了，因為Harley隻接受代理，不接受合作。
此刻他怎麽忽然又提起來了？玖月一頭霧水。
劉東微微笑起來，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深意，“是這樣的，玖月，Harley摩托剛把國內的代理權簽給了國內的一家公司，所以我們可以直接找這家公司談合作。”
玖月了然的點頭，可距離換季促銷已經不足半月，若是要做這樣的大調整，恐怕會來不及……
她腦子快速的想了想應對方案，然後鄭重的點頭，“好，我去查這家公司，然後去談合作。”
接下來半個月，怕是又要沒日沒夜的加班了。
劉東高興的點頭，“公司我已經查到了，就是你男朋友剛接任的程氏集團，他新創辦的子公司拿下了Harley國內的總代理，如此一來，想必你也會有諸多便利吧。”
眾人用各含他意的目光看向她，玖月垂著頭記錄的手微微一頓，愕然的抬頭看向劉東。
原來繞了那麽大的圈子，說了那麽多無關緊要的話，是在這裏等著她啊！
“程總在鏡頭前都那麽寵林總監，想必林總監說要合作也是一句話的事吧？”
“沒想到走了那麽多彎路都沒合作上的大牌，讓林總監走了捷徑。”
“就是，JL商場的楊總知道這個消息怕是臉都氣綠了……”
“哈哈哈……”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開著玩笑，劉東嘴邊也一直帶著笑，JL集團的楊定新是他的老對手了，數年來二人在高端奢侈品市場都打得不可開交，若他能和Harley合作，光營銷炒作都要挖走他一半的客流。
整個桌子上的人隻有玖月麵色冷凝。
她不喜歡這樣的玩笑，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她不喜歡把二者混淆在一起。
尤其是把程然和工作混在一起。
她把手裏的筆往桌子上一扔，“啪”的一聲，眾人停止了說笑，紛紛抬頭看她。
她嘴邊勾勒了一抹異常得體的微笑，看向劉東，“老板，談好這件事大概需要一些時間，程氏剛換了當家人，一切都要重新來……”她刻意的攤手癟嘴，“沒準要從建立人員關係開始。”
“林總監真是愛開玩笑，程總是你的男朋友，合作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
“嗬。”玖月冷笑，“李經理才是在說笑，畢竟我是ZA的員工，跟程氏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不是嗎？”
玖月嘴邊帶著笑意，麵色卻異常認真，眾人互相看了看，也沒有再開口。
劉東看著玖月，嘴邊的笑意有了不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