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布滿陰暗
夜裏,燈光昏暗的酒吧流淌著舒緩的音樂,位於角落的卡座裏坐著幾個女人,她們的容貌談不上出色,打扮卻異常隆重,過往的男人不免回頭看她們一眼,她們也會回給他們一個厭棄的白眼。
杜婉婉把玩著手裏的酒杯,酒杯裏暗紅色的液體像是隨時都會潑出來,她卻不以為意,她今天心情不好,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興味盎然。
她還以為程然給她們發邀請函是因為重視她們,沒想到……
是去給林玖月做陪襯的!
想到這裏她就莫名的煩,仰頭喝掉手裏的酒又重新倒了一杯。
劉潔和周薇也沒有多高的興致,程然今天說的話是針對她們所有人,他是要讓過去欺負過林玖月的人都難堪!
“唉……”周薇長歎一聲,抿了口酒,“怎麽當年的自己那麽傻,也沒說和程然攀上點什麽關係……”
“嗬。”劉潔冷笑,斜睨著她,“你倒是想攀,關鍵是攀得上嘛你!”
周薇白她一眼,“說得好像你攀得上一樣!”
“你……”
“行了,幹嘛呀?今天我們坐在這裏是來集體追憶,悼念遺憾的嗎?!”杜婉婉皺著眉出聲,滿臉都是不快。
其實現在想想,程然也算高中時候的男神了,那時候全校無數女生都對他不可抑製的春心萌動。
可他隻理林玖月,她們有什麽辦法?!
她們都以為畢業酒會後他們都不會有交集,沒想到居然還讓林玖月歪打正著的修成正果了,真是氣人!
她惱怒的喝酒,周薇劉潔也不說話,一個人影從遠處走來,一身家庭主婦打扮,她嫌棄的翻了翻白眼。
“你們怎麽坐那麽偏啊?”
顧米風塵仆仆的坐下,笑著和她們打招呼,杜婉婉不滿的白她一眼,“你這穿的是什麽啊?跟我們坐在一起真是丟人!”
“就是,本以為你嫁了張浩這個飛行員能有點人樣,怎麽還像是生活在貧民窟裏的人似的。”周薇也嘲諷。
隻有劉潔沒說話,垂著眼坐在一邊喝酒。
顧米看著她們怔了怔,笑起來,“我穿裙子帶孩子不方便……”
“行了行了,沒有人要聽你說帶孩子的事,你要來找我們究竟什麽事?”周薇不耐煩的問。
“哦……”顧米垂著眼笑笑,“就是剛才在酒會上的時候,你們看到玖月旁邊站的那個男人了嗎?”
“哪個男人?”
“她旁邊站的不是程然嗎?”
她們對她沒有什麽好臉色,滿滿都是不耐煩。
“就是……和程然他媽也站在一起的。”
周薇一怔,“你說喬文謙?”
顧米想了想,點頭,“對對對,就是他。你們……知道他的來曆嗎?”
“哼。”周薇不忿的冷笑,“何止知道,我是太知道了!”
她添油加醋的把之前項目的事說了一遍,杜婉婉和劉潔都沒什麽太大興趣,在她們眼裏周薇就是個弱智,被那個醜男哄得一愣一愣的,顧米倒是聽得很起勁。
“可是,那個喬文謙是玖月的男朋友啊,她還帶過他回家吃飯,我見過的。”顧米假裝無意的說。
“瞎說什麽!”杜婉婉怒斥,“你知道喬文謙是誰?你以為他隻是’淩雲’的總裁而已嗎?’淩雲’和他的家世比起來,這個都算不上!”她惱怒的伸出小拇指,“聽過聞名世界的’Gage’財團嗎?就是他祖父創辦的!”
杜婉婉不忿的吐槽,“酒會上你沒看見程然他媽對他都畢恭畢敬嗎?喬文謙能看上林玖月?!你怕是來搞笑的!”
眾人鄙視的目光看向顧米,顧米一愣,一副呆萌的樣子,“可是……他真的跟玖月交往過啊,我和我媽都看到過的……連我兒子也是看見的。”
“切。”杜婉婉嗤笑著白她一眼,拿起手邊的包抽出一遝現金放在桌上,“我真是被鬼摸了頭才會在這裏聽你胡說八道浪費時間,這些錢足夠買單,剩下的就賞給你帶孩子吧,走!”
她們帶著譏諷的笑意離開,顧米沒說話,臉色卻很是難看,劉潔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正看著手機若有所思,她回身離開了酒吧。
即便是到了現在,她也仍覺得顧米和善麵容下是一顆無比黑暗的心,她幾乎從不與她對視,她總覺得她眼裏布滿了陰暗。
是那種真正的,深不見底的陰暗。
她覺得,林玖月的日子……可能要沒那麽好過了。
海邊的別墅裏沒有什麽亮光,海浪陣陣衝刷海灘的聲音讓人寧靜,可坐在客廳裏的程然心裏卻隻有久久不安的煩躁。
他沒開燈,手裏抬著酒,仰頭一杯又一杯,黑暗別墅裏唯一的光源是牆壁上的電視,電視屏幕上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著今天下午的新聞發布會和晚上的酒會。
他今天一整天的表現輪番在電視台上演,郭芷柔那張混雜著憤怒、失望和震驚的臉每隔幾分鍾就能在他眼前出現一遍。
反擊是令人愉悅的,不是嗎?
可為什麽他心裏卻越發空落了,絲毫想象中的快感也沒有。
他仰頭靠在沙發上,閉眼就是曾經那些孤獨的日子。
他的生命,好像和別人有所不同。別的孩子似乎都是父母的天使,他們成長的每一步痕跡都有愛陪伴在側,父母陪著他們長大,他們陪著父母變老,哪怕過程中會有矛盾,可愛與親密才是唯一的主旋律。
可他非但沒感受過什麽叫愛,甚至也沒感受過什麽叫親情。
十二歲那年,他去阿拉斯加露營,遇上雪崩差點死在雪地裏,絕望的他在雪裏待了超過十二個小時,他清晰的感受著身上的肌肉從柔軟變為僵硬,身上的血液一滴滴變得冰冷。
他祈求著他的父母會因為聯係不上他而尋求支援營救他,可他們沒有。
若不是他穿了顯眼的紅色外衣被搜尋隊員發現,他可能已經長埋雪山了。
而當他撿回一條命拚命奔回到紐約找他們的時候,他們甚至為了密集的會議連見他一麵的時間都沒有。
他們不知道他遭遇雪崩的事,阿拉斯加雪崩的消息鋪天蓋地,他們甚至沒有嚐試著聯係一下他。
紐約是程氏企業的海外總部,二十世紀末期的曼哈頓房價還未開始瘋狂抬頭,程氏在曼哈頓買下了一整棟樓,位置相當好,遙望華爾街。
那棟樓裝修得很繁華,程然卻覺得很冰冷,除了冷冷的桌椅之外,連身著灰色西裝的男男女女也是冰冷的,甚至比他被雪埋住還要冰冷。他在郭芷柔的辦公室裏等了整整一天,在她的會客沙發上睡了兩覺,喝掉了三杯茶水和五杯咖啡。
卻還是沒能見到她。
夜幕降臨,大樓通體亮起燈光,他忍著眼淚從一樓的大廳裏走出來,躲在樓體邊緣的角落嚎啕大哭了一場。
從那一刻他發誓,他會斬斷對他們僅存的那一點依戀,他是個沒有父母的小孩。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憎恨起銀行戶頭裏那些冰冷的數字,他毫無顧忌的花錢,帶著報複的味道。他請朋友們吃飯,點了滿桌子的菜,自己卻幾乎不怎麽動筷,在酒吧,他點最好的酒,請在場的所有人喝。
他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二世祖”,他毫不在意,玩世不恭,唯一讓他難受的是,即便是這樣,心裏卻還是像有個窟窿,總是透著涼涼的風。
他睜眼看著手裏的酒,輕輕搖晃酒杯,杯子裏的酒也緩緩搖動,他腦子裏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臉,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一對若隱若現的小梨渦,可她卻一點也不甜美。
她是嫵媚的,野性的,充滿誘惑的。
“程然,我想要個家,你何時能給我一個家?我再也受不了這種漂泊的日子,我漂泊了半世,現在隻想安定下來。”
“究竟還要等多久才能開始我們的計劃?他們從未當你是兒子,除了漠視,他們還給過你什麽?你有什麽好猶豫的?!”
“我等不了了,程然,你給不了我想要的,自然你也不會是我想要的!”
一些聲音交織在耳側,他看著酒杯紅了眼眶。
如果,如果那時候的他能夠狠絕一些,他是不是就不會再有遺憾,如果……他能再多有一些時間,他是不是就能給她想要的一切?
曾經那些快樂就像發生在眼前,他也看不清是真是假,他以為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對他們進行報複,可當他麵對著早就準備好的計劃,還是按不下電腦鍵盤上那個“enter”鍵。
他的所有不幸,都是他們造成的,他明明那麽憎恨他們,為何卻始終下不了手?
酒會的新聞又在重播,鏡頭給了郭芷柔一個特寫,他看著她那張鐵青的臉,心裏的情緒複雜難言。
他該感到快意的,她從未給過他任何溫暖,她打碎了他所有關於幸福的向往,他成功的報複了她,他應該開心的!
他咬著牙喝掉酒杯裏的酒,電視上的鏡頭一轉,他帶著勝利的笑容和一張美麗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用力的握著她的手,她白皙的皮膚都泛了紅,可她看向他的目光裏隻有擔憂……
和心疼。
程然在遙控器上按了暫停,定定的看著她,心裏忽然就像被砸了一記重錘,悶疼瞬間就彌漫開來。
她或許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會用這樣眼神看他的人,沒有憐憫和同情,沒有嘲笑和逼迫。關於過去,她一個字也沒問過他,她甚至也沒敢問他關於將來。
“不管父母和孩子之間有多少爭執,出發點都是因為愛啊。”
他想起來多年前的她坐在水邊上說的話,那時的她還有如瀑的長發,笑起來嘴邊有甜甜的梨渦,那一晚,她的話幾乎衝散了他內心的鬱結。
他忽然不可抑製的難過起來,下車前她要抬手輕撫他的臉,可他擋開了她的手。
他甚至把她一個人丟在路上,她穿著那麽貴重的禮服和高跟鞋,在人群裏也美得閃閃發光,可他卻把她丟在深夜裏的大馬路上!
一陣懊悔和後怕湧上心頭,他丟掉手裏的酒杯,拿了車鑰匙衝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