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他就在這裏
喬文謙和玖月坐在車上，一言不發，他發動引擎準備送她回家，她卻抬手指了指反方向的路，“走這邊吧，麻煩你送我去一個地方。”
喬文謙沒說話，轉過了方向盤。
夜幕的城市並沒有安靜下來，仿佛越發的喧囂，馬路兩旁的燈紅酒綠成了一道風景，玖月卻都無心欣賞，路上不再堵車，卻也開不快，喬文謙不時從倒視鏡裏看她。
記得上次從那所學校離開後，她也是這樣一路沉默，眼裏都是難掩的脆弱，他想起周薇的話，她說她是老同學，也說她是小偷。
看來，玖月在那所學校的回憶，並不愉快。
年少時的傷痕尤為深刻，因為那時的你還沒準備好接受它，更沒想過有什麽方法能治愈它，它會伴著你一路成長，時間或許可以讓它結痂，卻永遠不會痊愈。
它會橫亙在你的心上，忘不掉，也好不了。
“玖月，抱歉……”
她回頭看他，“不用說抱歉，你不是已經為我出氣了嗎……”她的聲音頓了頓，眼裏透著真誠，“謝謝你，喬總。”
喬文謙轉頭看著她怔了怔，她臉上的妝都花了，半幹的頭發也異常淩亂，狼狽得不成樣子，可眼裏卻透著清亮的光。
她的心，通透得像塊水晶。
“其實你沒有必要這麽做，這是一個好項目……”
“好的項目何止千萬，不缺這一個，更何況……他會答應的。”
“就為了幫我出這口氣，你要增加那麽多不必要的成本，這不合算……”
“無所謂。”他攤著手打斷她的話，“按自己心意花出去的錢才算做有意義。”
她看著他怔了怔，他正好也回頭看她，他嘴邊帶了淡淡的笑。
“我在國外長大，我爺爺是早年就移民海外的華僑，他很會掙錢，大概是家族的遺傳和耳濡目染，我的父母也很會掙錢，我從小都在異常優渥的環境中長大。”
他的聲音頓了頓，“可我從不覺得這是什麽特別值得高興的事，因為我發現，錢能夠買來的快樂，都太短暫而且不真實……直到我畢了業回國定居，成立了淩雲。”
“其實最初我沒打算在國內定居，我隻是為了幫爺爺回來尋根，是我的大學同學，他拿著他精心製作的創業計劃書興衝衝的來找我，希望我能投資給他。”
他看了她一眼，笑起來，“那大概是我看過最真誠也最期待的笑容了，他要做的隻是一個小項目，對我來說，那筆投資的金額甚至不值一提。我答應了他，他很正式的和我簽訂了協議，後來我回到國外，幾乎忘了這件事，直到兩年後他再次興衝衝的來找我，告訴我他成功了，他的公司上了市，根據控股協議，我當初投資的一百萬增值到了五千萬。”
他眼裏湧起不常見的溫暖，“可是，比起那五千萬，我覺得他滿心的感激更讓我受用，這也是第一次讓我覺得，金錢帶來的快樂也能夠真誠和長久，所以後來我回國定居，成立了淩雲，按自己的標準和方式來評估項目和創業人。”他看了她一眼，“隻有按照自己心意花出去的錢，才能帶來真實的快樂。”
玖月微笑，學著他說話的口氣，“可大概是因為家族遺傳的關係，你也很會掙錢，短短十年的時間，淩雲就從一個隨心所欲的小風投公司成了業界的龍頭，對嗎？”
喬文謙一怔，忍不住笑著點頭，“對。”
玖月笑笑的看向窗外，目光也認真起來，“謝謝你，喬總，這是一個溫暖的故事，也有一個很好的結局……你並沒有在虛以委蛇的商場上丟失了自己，成了一個真誠並且有溫度的商人。”
喬文謙愣了愣，笑著沒說話。
他以為她會聽得懂他話裏隱晦的“心意”二字，可她除了對他讚賞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話。
他的心裏有些悶。
玖月拿下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試圖整理一下，抹了兩下卻又放棄了，她把目光瞥向窗外，車子已駛上了高速，路燈的光交織在一起，打出一片片重影。
她的心情已經沒有那麽沉重了，喬文謙實在是個很好的人，她很怕他會追問周薇唾罵她的事，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多做解釋。
可是他沒有，她很感激。
二人就這麽沉默著開了一路，喬文謙一直等著玖月主動說些什麽，期盼著她不那麽難過之後能對自己稍稍敞開心扉。
可是，沒有，一路無話。
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隱隱傳來，大概因為遠離市區的緣故，海邊的別墅區很少亮著燈，喬文謙的車在玖月的指示下停在一間獨棟別墅前，玖月把他的衣服還給他。
“謝謝，我先走了。”
他笑著頷首，玖月拉開門下車，微風拂起了她輕盈的裙擺，她邊打電話邊走到別墅大門前，等了幾秒，別墅的門打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是他上次見過在街道邊擁著她的男人。
他坐在車裏看著不遠處的兩人，男人臉上掛著意外的笑，他打開了大門，本想牽玖月的手，玖月卻撲進了他懷裏，緊緊抱著他。
玖月那一撲仿佛撞到了喬文謙心上，帶來遲緩的悶痛感。
原來她不是不會表露哀傷，不是隻有理智的反應。
是她所有的激動情緒和“不理智”，都留給了那個人。
他看著他們愣了一瞬，調轉車頭，沿著公路離開了海邊別墅區。
“玖月，你怎麽來了……”
程然的話還沒說完，玖月重重的撲進他懷裏，緊緊抱著他的腰，他一愣，想擁著她進門，“怎麽了……”
“別動，程然……讓我抱一會兒。”玖月的聲音從他懷裏傳來，帶著深深的落寞。
周薇這一潑，驟然就讓她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個夜裏，縱然她的侮辱讓她怒氣漫溢，可讓她坐在原地無法動彈的，是她又讓她想起了那天夜裏程然那張冷漠的臉。
那張臉深深的刻在她的記憶裏，成了她的夢魘。
所以她一刻也不想停留的來到這裏，抱住眼前這個讓她無數個夜裏疼得碰都不敢碰的男人。
她急著來確認，他是真的回來了，他就在自己麵前。
她想和他真實的相擁，以此來證明這一切的真實。
不止是她的臆想。
程然緊擁著她，她身上傳來一股奇怪的味道，常用的香水混著幹涸的酒味，他摸了摸她身上半幹的白襯衣和帶著粘膩的頭發，他忽然想到那個讓他們都無法忘卻的夜。
他的心驀的一跳，低頭看她，“玖月……玖月？”
玖月低垂的頭埋在他懷裏，他手上微微用力才把她拉出來，他捧著她的臉，一片狼狽。
他的臉色倏然一變，眼裏是自己也不曾發覺的心疼，“是誰？”
玖月看著他關切的眼眸，心裏忽然就暖起來。
那個記憶中的少年，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關懷著她，保護著她，讓她半生也無法忘卻。
他就在這裏，他哪裏也沒去。
她驟然就紅了眼眶，再次撲進他懷裏。
“程然，你還在這裏，你哪裏也沒去，真好。”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程然擁著她的手一頓，疼痛瞬間就包裹著他的心。
他以為他隻是在她心上留下了傷痕，殊不知，那其實是一道溝壑，十二年的時間她也沒能越過去。
內疚在他心裏升騰而起，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在這裏，我哪裏都不去。”
玖月在他懷裏，用力的點頭。
洗完澡已是深夜，程然體貼的為她備好了睡衣，是她喜歡的樣式，尺寸絲毫不差。
她走出浴室的時候程然在客廳的沙發裏，目光沒離開過膝蓋上電腦的屏幕，別墅裏燈光都調過了，是溫暖的淡黃色，讓人的心莫名安寧下來。
玖月走到他旁邊坐下來，他回頭看著她笑，她也報以溫柔的笑容。
她看著他認真對著電腦的樣子，臉莫名的就紅了。
不管時光如何變換，隻要他在，她就是曾經那個安靜、內向又羞澀的女孩，她仿佛未曾從回憶裏離開，她回憶裏的那個他，好像也從未離開。
有他的日子才能被稱作時光，歲月輪盤上的刻度才會前行。
他回頭看她，如往常一般伸手摸她的頭，把她摟到自己懷裏，“餓嗎？”
玖月搖頭，熟悉的味道從他身上傳來，讓她迷戀又心安，她忍不住抬手環住他的腰。
“明天我送你上班，然後接你下班，好不好？”他把膝蓋上的筆記本拿到一旁，手指輕卷她的發梢。
玖月在他懷裏笑起來，“好。”
“玖月，別再讓過去支配著你，我們都不是曾經的我們，過去，也不會是將來。”他拉起她環在他腰上的手，十指相扣，“未來的路，我……不會放開你的手。”
我不會放開你的手。
這大概是她聽過最美的情話了。
她看著他們相握在一起的手，鼻尖倏然就泛了酸。
這，就是程然。
就算她不發一言也輕而易舉就看透了她。
他看得見她的恐懼，知道她的不安，他太知道怎麽帶她走出黑暗。
到了此刻她才忽然明白，她不是學不會對程然說“不”，她是無法對他說“不”。
愛情貴在“相知”，不會再有另一個人可以像他一樣，一眼就看穿她的心。
以至於她都沒有勇氣問他，為何十二年後的重逢如此夢幻，為何十二年前拚盡全力的愛而不得，此刻卻輕而易舉，如水到渠成一般。
她不敢問，怕這隻是一個夢，一問便醒了。
她握緊他的手。
“困嗎？”
他輕聲問她，她搖頭，他笑起來，“明天還要上班，早些睡吧。”
玖月笑著抬起頭，他俊逸的臉就在她眼前，他們的鼻尖幾乎抵在一處，連呼出的氣息也交織在一起，空氣驟然就升了溫，曖昧的因子包裹著他們，她嘴邊的笑意頓了頓，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她不由自主的心猿意馬起來。
程然看著眼前的她愣了愣，她帶著微微笑意的臉就在他眼前，嘴角邊的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他的心忽然一緊，手托著她的後腦勺就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