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分憂
皇帝話音一落,整個大殿的氣氛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沒有任何人敢出來說一句話。大家都知道,派往管州的官員全都死在了那裏,以此類推下去,若再次派人前去,必然免不了落個之前那些人的下場。小皇帝現在明顯就是在明知故問,曲臨江好多天不上朝,一上朝就被直接問了個如此尖銳的問題,小皇帝的居心不言而喻。
曲臨江一襲深紫蟒袍,龍紋博帶束腰,左側掛金絲線金魚袋。腳蹬錦繡緞麵朝靴,頭上帶著黑玉細線繡著玉龍紋路的官帽,目若秋湖,眉如墨畫,麵如白玉,俊美絕塵。
小皇帝的話,一字一句的清晰落入曲臨江的耳朵裏。他目光微微朝旁邊掠過,發現之前離他近的一些人,不自覺的遠離了他。曲臨江眼眸幽深,他知道這些人是什麽意思,現在他被皇帝詢問去管州的合適人選,那些人自然不敢離他太近,生怕被他看到,就會被他推舉去管州那種要命的地方。
隻是,這些人全都想錯了。曲臨江微微垂眸,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知道皇帝並不是真的想讓他推薦什麽人,皇帝真正的目的,是想讓曲臨江毛遂自薦,自行前去管州。曲臨江並不是害怕去管州,隻要是虞國的事,他都會不遺餘力的去做,之前在冀州的時候,他便聽說了管州的事,那時候,他便想要前去治理。隻是,後來又發生了很多其他的事,這才將管州之行耽擱下來。
但他主動去是一回事,皇帝暗自逼迫他去又是另外一回事。這皇宮大殿,空蕩而冷寂,可是,此刻更冷的是人心。皇帝忌憚他,不信他,排擠他,哪怕他是他的親舅舅,哪怕他不隻一次的在皇帝麵前表達過一生為臣的決心,可是,身為帝王,無論年紀多大,一旦猜忌之心形成,這種心裏便不會被輕易抹去。
曲臨江知道如何消除皇帝戒心,那便是他自行解除兵權,交還給皇帝。可是,現在卻不是時候。皇帝依舊年幼,容易被他人挑唆,若他冒然卸了兵權,難免皇帝不會因為錯誤判斷誤信小人,導致兵權旁落。到時候,他便是有心保護皇帝,也無能為力。
可是,皇帝終究將他這個親舅舅排除在親信之外,現在,還要將他派到管州,明顯是不顧他的死活。曲臨江心中一片冰涼,但卻並不像說什麽反抗的話。原本他就是想去管州的,皇帝現在願意讓他去,也算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想到這裏,他向前邁出一步,躬身道:“陛下,微臣願意主動前往管州,治理水災,控製瘟疫,掃除管州之危局,為陛下分憂。”
“好,”曲臨江的話方一說完,皇帝便立刻落下一個好字。顯然,曲臨江這個答案是皇帝極為期待的。皇帝高坐龍椅,明黃龍袍大袖中手指下意識握緊,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悄悄看了一眼站在下麵安靜無聲站立的劉季,心中對他的讚許又增加了一個高度。果然,劉季是他的好軍師,之前他一直困擾的難題,竟然因為劉季的一句話而解開了。
劉季說,隻要皇帝麵有難色的詢問曲臨江這個問題,曲臨江一定會主動提出前去管州。而虞國,也隻有曲臨江,有這樣的能力解決管州的危局。皇帝起初還怕他讓曲臨江去,他的親姑姑齊碧婉會不高興,但劉季說,隻要不是皇帝主動提出,而是由曲臨江主動,便是齊碧婉不開心,也怪不到皇帝身上。
小皇帝滿麵帶笑,注視著曲臨江道:“既然定國侯有此心意,朕就依卿所言,特封你為欽差大臣,兼代理管州刺史,擇日啟程,治理管州。”
“陛下,不可。”曲臨江剛要領旨謝恩,忽然一個正直堅毅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上響起。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線全都不由自主的落在這個說話之人的身上。那人一身緋色官袍,年約三十左右,五官端正,身體挺的筆直。此刻,他已經出列,同曲臨江一前一後,站在大殿中央。
小皇帝意外的皺了皺眉,語氣不滿道:“良直?你大膽。”本以為曲臨江答應了,就可以用正當理由打發人的小皇帝,在看到這個半路殺出的程曉金的時候十分不愉快。讓曲臨江去,既可以不讓他在朝中礙眼,又有很大的把握將管州治理妥當,簡直是小皇帝的最佳選擇。可是,現在竟然有人阻止。
曲臨江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還有敢幫他說話的官員。因為秉性的關係,曲臨江從不在朝中拉幫結派,向來秉公辦事。所以,這些官員中並沒有跟他關係太過親密的。也正因為如此,良直的突然站出,才令曲臨江意外。
劉季眉毛一挑,下意識抬頭,與小皇帝有些慌亂的目光對上,立刻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小皇帝這才稍微安下心來,嗬斥良直。
良直被皇帝嗬斥,卻絲毫不怕。聲音沉穩道:“陛下,雖然管州凶險,但我朝中並非無可用之人,若是朝中人才緊缺,陛下可昭告天下尋求有識之士,以白衣之身晉封為管州刺史,掌理管州也未嚐不可。但定國侯為虞國朝中基石,中流砥柱,不可輕易涉及管州那等險地。”
小皇帝臉色一沉:“白衣之士的命就不是命嗎?定國侯是朕的親舅舅,理當身先士卒,不過他之前有其他的事要辦,朕才沒有用他,如今他毛遂自薦,朕豈有推脫之理?”
良直三代忠良,如今任職禦史大夫。他深知曲臨江對虞國的重要性,小皇帝之前幼稚歸幼稚,故意給曲臨江出的難題,曲臨江也都應付自如。但現在,管州實在危險,若讓曲臨江冒然前去犯險,萬一出了什麽事,以虞國現在的狀況,恐怕會陷入前所未有的動亂之中。
“陛下,”良直一撩衣擺,跪在冰冷地麵上:“陛下若是執意要定國侯去,微臣願意代替他前去,還請陛下恩準。”
“你?你行嗎?”小皇帝眯著眼睛,忽然看向劉季:“大司徒,你來說,良直和曲臨江誰比較適合?”
劉季被皇帝點名,心中頗為鬱悶。讓曲臨江去管州的主意是他給小皇帝出的,如今,小皇帝竟然拿這個問題來問他。若他回答良直適合,直接得罪了小皇帝,而且有可能會失去小皇帝對他的信任。可是,若要他當著眾朝臣的麵說曲臨江適合,如此直白的幫著皇帝將曲臨江往死地去推,齊碧婉定然也會怪他,很可能後果比得罪小皇帝還嚴重。這兩邊,他都不想得罪。
想了想,劉季恭敬作揖,對皇帝說道:“陛下英明,微臣與陛下的看法一致。”這是太極了,與皇帝的看法一致,明擺著還是沒發表自己的觀點。
皇帝意味深長的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竟不似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所有的眼神,數九寒冬的冷冽大殿中,劉季心中生生打了一個寒戰。同時心中又暗自慶幸,好在這個皇帝還未長成,而且皇帝比較信任他。若是皇帝不信任他,矛頭針對的是他,他還真是不知道能不能頂住。想到曲臨江一直在麵對的皇帝的針對,劉季不禁對自己的這個政敵有幾分佩服。
劉季垂眸,他需要加快速度了。爭取朝日清除包括曲臨江在內的所有絆腳石,到時候這天下是他說了算,就不用在怕任何人了。不過此刻,他心中還是稍稍有一點底的,皇帝知道他喜歡齊碧婉,他如此說,皇帝雖然不滿,但若好好解釋,應該沒什麽事。畢竟,皇帝信任於他。
“良大人多慮了。”未等皇帝再次斥責良直,曲臨江清冷的嗓音忽然在空冷的大殿中響起,“如今管州之危迫在眉睫,我身為先帝親封的大司馬,自然要為陛下多多分憂。良大人一介文官,並不適合去,就不要同我爭了。”
“好,就這麽定了。”皇帝似乎怕再有什麽人跳出來阻止,曲臨江的話一說完,便迫不及待的蓋棺定論。“眾位愛卿還有別事嗎?”他稍稍一問,自然沒有人回答。皇帝又接著飛快的說:“明日便是除夕,眾位愛卿若無別事,盡快各司其職去準備吧,退朝。”
皇帝都這麽說了,大臣們自然聽從。恭送皇帝之後,所有人陸陸續續離開大殿。
齊碧婉的大長公主殿內,房門緊閉。
外麵的人紛紛恭敬跪在堅冷的地麵上,沒有一個人敢抬頭。冷風呼嘯,明黃執仗在冷風中飛揚,今日天陰,沒有太陽,小皇帝站在皇攆旁邊,看著緊閉的大長公主大門,凍得發青的小臉上眉頭皺成一個疙瘩。
不多時,從那緊閉的門中顛顛的跑出一個太監,跑到皇帝身邊,跪地恭敬回話道:“陛下,大長公主說她累了,想要休息,您,請回吧。”他一邊說著,額頭一邊在冰冷的天氣裏滴下汗來。天啊,這個可是皇帝,說一不二的皇帝,雖然他傳的是大長公主的話,但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
小皇帝低頭看著匍匐在自己身前的太監,抬腳用力揣在他的肩膀上,怒道:“混帳東西,滾一邊去。”那太監立刻順著他的力度,沿著冰冷的地麵骨碌碌滾到了一邊,這才抱住自己的命。
皇帝不再原地等待,而是邁著大步便往齊碧婉的寢宮裏闖。
“皇姐,皇姐,你開開門。”小皇帝伸手重重敲在門上,渾然不怕那門的冰冷。
“哎呦,我的陛下。”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太監下了一跳,連忙跑到皇帝身邊,跪在地上製止:“陛下保重龍體啊,當心磕壞了的手。”
皇帝隻看他一眼,便不再理會,依舊用力敲門:“皇姐,你開門,不要不理朕,皇姐,開門,快開門啊。”皇帝知道自己最近做的事很令齊碧婉不高興,可是,他必須這麽做。明日便是除夕,他今天將曲臨江派到管州,齊碧婉自然是不同意的。
但他之前,已經連續派了八個人,那些人無一例外的全都死在了管州,若是再不派一個有能力的人去。管州流民便要揭竿而起,到時候,局麵就不好控製了。若是因為別的事,他還可以派兵鎮壓,可是,若是因為朝廷無能,導致民怨沸騰,再派兵強力鎮壓百姓,朝廷的名聲,在民間便會更加一落千丈。
大長公主大殿的門,依舊緊閉,皇帝心急如焚,越拍越用力。
終於,在皇帝的執著下,長公主宮殿的大門被打開。齊碧婉從裏麵走了出來,皇帝麵色一喜:“姑姑,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齊碧婉看著皇帝凍得青紅的小臉,眸中閃過一抹疼惜,但很快又鎮定下來:“皇帝自己也知道,你現在長大了。既然大了,做事就不要再像個小孩子了,回去吧,明日除夕,還有許多事需要皇帝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