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吳彥明得了親媽的承諾，心情大好，這一夜他學得輕鬆睡得踏實。
第二天一早，吳彥明拿了一個饅頭就走了。
盡管吳彥明動作很輕，但吳尚榮還是醒了，起床去忙活家務。
張麗娥出了月子以後就比較警醒，聽到聲音也起來了。
張麗娥開門出去，吳尚榮在清掃院子。
“怎麽不再多睡會兒？”吳尚榮問。
“睡醒了。”張麗娥收緊了外套，雖說已經三月，冷風還有些灌脖子。
張麗娥把昨晚跟大兒子的談話告知了吳尚榮。
吳尚榮停了停手裏的掃帚，“這樣啊，這幾天我也總覺得他怪怪的，老好像有話要說，但又欲言又止的，原來為的是這個事。”
“十塊，不是小數目，但我覺得這個錢該花。”張麗娥道：“我答應彥明今天發了工資給他錢。”
“嗯。”吳尚榮輕點了兩下頭，“彥明考大學是家裏最大的事，咱家要是能出個大學生那才好呢。”吳尚榮說著臉上不由得範起了一層亮色，仿佛他的希望已經變為了現實。
“是呢，咱全家都盼著呢，他姥姥姥爺成天悄悄念叨，就盼著大外孫子考上大學呢，不敢當著彥明的麵說這話，怕他有心理壓力。”張麗娥頓了頓，“可是想考大學，就得有這套複習資料，就得花這個錢啊。”
吳尚榮依舊輕點著頭，“嗯，買吧，這錢應該花。前兩年想考大學的人們想有一套這樣的資料還不見得有呢，現在能有複習資料，這也是機會。我看彥明最近學習勁頭挺足的，這孩子有希望。”
“最後這幾個月了，他再不拚就沒時間了。就看他的造化吧，這事兒誰也代替不了他，隻有靠他自己努力了。不過，那十塊錢買了書，家裏……”
“家裏緊一緊就緊一緊吧，忍忍就過去了，彥明考大學最當緊。”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吳彥明有一對視學習大於天的開通父母。
範嬸在院子裏點燃了今天的第一支煙。
“範嬸起了？”張麗娥笑著打招呼。
範嬸一雙笑眼迷離在煙霧中，“嗯，起來一會兒了。你們家人真勤快，起得真早。”
閑聊了幾句，張麗娥就先回屋了，給老的小的準備早飯去了。
一家人又一天的生活開始了。吳彥章吳彥軍上學，張麗娥吳尚榮上班，剩下姥姥姥爺看四丫。
姥爺等張麗娥出了門，鑽進儲藏間拿出一瓶酒倒了一杯，咂了一小口，嗬出一股酒味，“嗯，香。”
姥姥抱著四丫，斜視了老頭一眼，又把頭轉了過去。
“還有花生米嗎？”姥爺笑嗬嗬地看著姥姥的背影。
姥姥不說話。
“唉，老婆子，這都幾天了，還不跟我說話？”
姥姥依舊沉默。
“還是不理我？”姥爺摸了摸下巴頦，自語道：“胡子有點兒長了，嗬嗬。”
一口鹹菜一口酒，姥爺獨自飲著。
姥姥坐在炕上背對著姥爺，就是不回頭看他。
姥爺三杯酒下了肚，渾身暖洋起來，話也多起來。
“老婆子，跟我說說話呀。”
“你看，家裏也沒別人，就咱倆，你不理我，我跟誰說話呀。”
姥姥拍拍懷裏的四丫。
“哦，對，還有四丫頭呢，嗬嗬，你再不理我，我隻能跟四丫說話了。”
“我閨女上班了，真好，她不在家盯著我了，好。”
姥姥輕輕搖晃著身子，四丫唔唔呀呀的言語。
“你聽，四丫叫姥爺呢。”
姥姥翻了翻白眼。
“你聽啊，這就是丫頭在叫姥爺呢，真好聽。”
四丫睡著了，姥姥這才輕輕將她放下。
“老婆子，你看看咱們現在多好，閨女女婿，三個外孫子，一個外孫女，真好啊。以前哪兒想過家裏會人丁如此興旺。”姥爺抹了抹眼角摸了摸胡子，“好啊，我大外孫子今年要上大學了，我老張家的光彩啊，好哇。”
姥姥聽到這兒，轉過頭來，笑了一麵。
“你看，樂了。”姥爺道：“提起外孫子你就高興，我大外孫是大學生，好哇。”
姥爺高興，又滿飲了一杯。
“行了，別喝了。”姥姥終於開口了，“大早上起來就喝酒。”
姥爺聽了批評倒笑了，“老婆子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姥姥翻翻眼，“你總胃疼還總喝酒，你就不能聽話別喝嗎？那玩意有什麽好喝的，怎麽非得天天喝呀？”
姥爺笑，兩頰在酒的作用下微紅，“你不知道，酒是好東西啊。”
“喝酒傷身，你不明白嗎？”姥姥把臉拉長，道：“跟你說了也沒用，我們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
姥爺嗬嗬笑，“沒當耳旁風，都聽進耳朵裏了。”
“聽進去了你還喝？”
“你不明白，酒是好東西。”
“跟你說不明白。”
“唉，是跟你說不明白。”
……
範嬸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窗外。
姥姥憤怒轉過頭的時候，正對上了範嬸的目光，剛剛她跟老頭的話也不知道範嬸聽見了多少。
範嬸看著姥爺笑，吳家姥爺每天早上一頓酒，我每天早上一支煙，旁人是不懂啊，這叫作賽過活神仙。
範嬸看了看四丫，走了。
吳彥明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沒好意思問親媽發工資了嗎，張麗娥知道大兒子心裏想什麽，告訴他下午才發工資。
吳彥明這天中午沒再去新華書店，吃完飯直接去學校了。
胡同口，吳彥明碰見了陳唯依。
有喜事的人心情就是不一樣，很少喜形於色的吳彥明，心事被陳唯依窺穿了。
陳唯依瞅著吳彥明表情，“喲，今天這是怎麽了？你好像一直在笑啊？有什麽好事說出來分享一下啊。”
“沒什麽。”
“你這人，壞事不說，好事還不能說呀？”
“沒什麽，就是，我媽同意給我買複習資料了。”
吳彥明說出了心事，心裏更像開了花兒一般。
“真的？”陳唯依眼睛都張圓了，“十塊啊，麗姨同意給你買？”
吳彥明點頭。
“哇，你媽真不是一般的媽呀。”陳唯依收了收圓睜的雙眼，輕輕歎了一聲，“還是你有福氣啊。”
陳唯依羨慕的神情落在吳彥明眼裏，吳彥明微笑，“等我買了書，你也可以一起看啊。”
陳唯依摸了摸辮子，爽快道：“好呀！說不定我也能考上大學。”
陳唯依對自己的學習成績和是否能考上大學心知肚明，她的目標從來就不是大學，考上中專她就謝天謝地了，對老陳家也就算圓滿交待了。大學，那是夢。她盼著吳彥明能考上大學，他勤快努力成績好。可轉念一想，吳彥明要真考上了大學，她就不能天天這麽見著他了，到時候兩人就天各一方了。陳唯依想到這些又失落起來。到時候再說到時候的事，可無論如何她都盼著吳彥明考上大學。
下班前，張麗娥領到了這個月的工資。還好，沒有因為給孩子喂奶的事被扣錢，看來副校長同誌還是手下留情了。
二十九塊五，工作這麽些年，工資一直就是這個數。他們兩口子就靠這幾十塊錢養著一大家子人，省吃儉用、縫縫補補，日子過得雖緊巴卻來得充實。
張麗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工資裏的十一塊錢拿出來，單獨放在抽屜裏，等著大兒子回來親手交給他。工資的其他部分張麗娥交由姥姥保管。姥姥保管著家裏最重要的東西，錢、糧本、糧票布票什麽的，都在姥姥那兒。姥姥很聰慧，她會把這些東西分放在不同地方，絕不會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被賊人一鍋端了。
家裏有老人守著，張麗娥和吳尚榮很放心。有什麽東西他們都願意交給姥姥保管，姥姥保管的東西，無論多久絕對完好無損。張麗娥這一點隨姥姥，東西放在哪兒絕不會記錯更不會忘。
吳彥明帶著一臉興奮進了家。
吳尚榮和張麗娥看出來了，兒子是帶著希望回來的，這希望就是買書的那十塊錢。
張麗娥把十一塊錢交到吳彥明手裏，“拿好了，明天去買書吧，好好學。”
“媽。”吳彥明俗言又止。
張麗娥曉得大兒子最懂事，他擔心這錢給了他家裏怎麽辦，“行了，家裏的事兒你不用操心。”
吳彥明把錢放進棉衣內兜裏，用手按了按，笑了。
“媽，給我哥這麽多錢幹嗎？”吳彥章問。
“給你哥買高考複習資料的。”
“哦，書那麽貴啊？”
“嗯，今年你哥用，明年你用。”
“哦。”
吳彥章看看親媽，親媽打算得夠長遠的，我哥還沒考呢，我也在藍圖之內了。
“你從現在也得加把勁兒了，知道嗎？”張麗娥嚴肅道。
吳彥章嘻嘻一笑，“知道了，媽。”
張麗娥對二兒子慵懶無力的回答很不滿，擰著眉頭又問：“知道嗎？”
“是！明白！”吳彥章直起身子，鏗鏘有力地回道。
吳彥軍聽到親媽和哥哥們的對話，悄悄鑽進被窩閉起了眼睛，他最怕親媽問他學習的事兒。
吳彥軍的判斷是對的，親媽給大哥二哥鼓完勁兒就朝他屋裏來了。
聽著親媽腳步近了，吳彥軍沉住氣均勻地呼吸著，像是真的睡著了一樣。
張麗娥看看三兒子，“這小子，睡得倒快。”說完轉身出去了。
待親媽親爸離開，各屋的門都關上了。吳彥章踹了一下上麵的床板，“還裝？”
吳彥軍偷偷笑，沒敢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