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葉迦藍騎著汗血寶馬傲兒穿越林間小道。
“這天路好長時間沒有走過了啊。”
和葉迦藍同行的白夜漂浮在空中,有些憂傷的說道。
“真沒想到,你還會說這樣的話啊。”
葉迦藍完全無法想象願望靈寵白夜會說出那樣的話,所以才挪揄道。
“因為我太無聊了啊,所以模仿模仿人類來玩玩兒,不過,這條路的盡頭要是有叛軍在的話,那就夠好玩兒了。”
“白夜,你不要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好嗎,我現在可不想碰上叛軍。”
葉迦藍邊說邊拍馬背,加速飛馳。
周圍令人懷念的景色在眼前穿梭。
這是曾經和斡納師傅一起穿梭的道路。
雖然有些景色變化很大,但是葉迦藍卻還是會記得這裏。
畢竟,她以前在這裏生活了兩三年呢。
穿過熟悉的林間小道,不久後前方便出現了一棟小宅邸。
“……啊。”
葉迦藍在宅地麵前看到了一個人影。
不可能看錯,那正是斡納本人。
隻是,有一件事頗為在意:他讓傭人站在身後,自己坐在輪椅上。斡納在兩年前腿腳就不甚方便,恐怕那之後又更加惡化了吧。
不過,他還是像原來那樣有禮貌啊,葉迦藍想。
斡納一定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到達,卻一直等在這裏。想到她那完全沒變的性格,葉迦藍不禁苦笑。
葉迦藍心裏想著不能有一點疏忽,從馬背上下來。不得輕易從馬上俯視別人——這也是斡納的教誨。
“好久不見了,葉迦藍。”
“久疏問候,斡納老師。那個,您的腿……?”
“沒什麽,不用你操心,不過是活得太長的代價而已。比起這種事,我聽說你的事跡了,似乎相當活躍嘛。”
斡沃爾納轉換了話題。這大概是不要再提腿的事情了的意思吧。
“……我做的那些事,和治療傷員的軍醫比不起來不足掛齒。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已。”
“這就夠了。看來兩年對你來說已經足夠了。雛鳥變成了雄鷹啊。”
葉迦藍打心眼兒裏感到高興。
斡納是位嚴厲的老師,他幾乎沒有過被如此直接誇獎的記憶。
“啊,對了。老師,禁軍第三軍爾德副將托我轉達給您:前日承蒙您對禁軍慷慨相助,不勝感激。”
“我吃國家的俸祿,這是我該做的。不過,還真是聽到了一個令人懷念的名字啊。爾德嗎?那家夥還沒退休嗎?”
“是的。他是位優秀的將領,大家都十分尊敬他。”
“是嗎。算了,總之你也累了吧。站著也不好說話,進來吧。”
葉迦藍跟在斡納,進入和兩年前完全沒有變化的宅邸。
“葉迦藍大人,久候大駕了。”
這時,有一位貌似傭人的男子叫住葉迦藍。
然後,他說出了令人震驚的話:“那麽,劍就由我保管吧。”
“什……什麽?”
拜訪別人家的時候摘下武器確實是一種禮貌。
但是,別的職業的話也就算了,戰士可不能這麽簡單的交出佩劍。既然斡納的傭人應該十分清楚這一點才對。
不過葉迦藍也不能提出抗議,一時間猶豫起來。這時斡納說:“葉迦藍,今天就暫時忘記戰士的事情吧。腰上掛著兩把劍的話,連坐下說話都不舒服吧。給我一個麵子吧。”
“……既然您這麽說。”
葉迦藍也覺得和過去的老師談話的時候還帶著劍有些沒禮貌。在這種地方也絕對沒有機會揮劍,如果有什麽問題的話白夜也不會默不作聲。
葉迦藍這樣說服自己,遞出蘇摩殿下和葉星沉分別交給她的兩把劍。傭人恭敬地接過,走進了宅邸的深處。
“說起來,你一個人來的?沒帶隨從嗎?我聽說你有一位小矮人隨從。”
“是的。現在另有一件重要的任務交給她做。”
實際上,葉迦藍是想把嘉怡和葉星沉一起帶來的,但他沒能說服那位堅持認為照顧傷員更重要的頑固弟弟。
而且,自己一個人離開前線來見過去的老師,總覺得有些丟下該做的工作偷懶的嫌疑。那麽,最好是騎著蘇摩殿下所賜的愛馬一路飛奔,早去早回——這麽想著,便一個人來了。
而這時,斡納卻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是嗎。不過也許這樣比較方便。”
“……啊?什麽事比較方便?”
“實際上,今天我把你叫來,是想介紹你認識一個人。”
“果然是這樣啊。”
斡納似乎很意外。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啊?”
“我就知道是有原因的。”
斡納是向祖國宣誓效忠、鋤強扶弱、堅持正道的禁軍戰士。就算是曾經的弟子,也很難想象他會僅僅因為想念就從前線召回。
“嗯。你比跟隨我的時候更會揣摩別人的心思了呢。是伊雪雷鍛煉出來的嗎?”
“差不多吧。話說回來,您要介紹給我認識的,到底是什麽人呢?”
“過來,我給你介紹。”
先到的客人正在桌邊等著葉迦藍一行。
葉迦藍和斡納兩人走進房間的時候,他立刻起身迎接。
那人身高較高但身材消瘦,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武者。隻不過,在給人柔和印象的麵孔上,眼神卻異常銳利。而且,這也不是指他的目光強盛,而是給人以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這樣奇怪的感覺。
從他不俗的打扮中推測,大概是商人之類。目光敏銳也可以理解為是因為長於抓住商機。
但是,不知道老師為什麽要將商人介紹給自己——就在葉迦藍思索的時候。
白色的少年突然在眼前飄然降下。
“我的契約者啊,用心聽著,我有話要傳達給你。”
在外人麵前無法回答,葉迦藍帶著略微的緊張感等待下一句話。
“聽好了,我直說一次——”
白夜的臉上露出可疑的笑容。
“現在立刻殺了眼前的男子,如此便可成就你的願望。”
“什麽——”
從和這位願望靈寵交換契約時開始就一直抱有的疑問再次湧上心頭。
這位願望靈寵,為什麽總是給出如此突兀的建言呢?
白夜欣賞著葉迦藍的這種疑惑,愉快地笑了。
“建言已經給出。要走上哪條汝可以隨意選擇。”
然後像往常一樣,沒有回答葉迦藍”為什麽?”的疑問就從視野中消失了。
——為什麽?為什麽必須殺死這名男子?
白夜的建言最可信的時候,是在葉迦藍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
也就是說,這位瘦弱的男子可能實際上是位暗殺者,正盯上了葉迦藍的性命。
但是,葉迦藍在過去曾經幾度越過這樣的危機。假裝投降然後從背後放冷箭的山賊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這些經驗教會了葉迦藍:這名男子絕對無法殺人。他那還沒有劍粗的纖細手腕根本無法持刀。更何況斡納老師不可能給她介紹那種危險人物。
那麽白夜所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久候大駕了,上層禁軍葉迦藍。不,還是稱呼您為葉城領主比較好吧?”
大概是認為葉迦藍停下腳步猶豫不前是因為拘謹,男子伸出手來表示歡迎。
總之,對方也是斡納老師的客人,不能失了禮數。葉迦藍爽快地和他握手。那隻手柔軟得幾乎像是女人的手。
“我現在已經不是領主了。請叫我葉迦藍。”
“是這樣啊,我的名字是魯深。很高興見到你。”
魯深,完全沒聽說過的名字。
“總之先坐下吧,葉迦藍。”
“好。”
葉迦藍按照斡納的話做到桌邊。
“這位魯深是位商人,他想和你談點事情,讓我做個引見。”
“商人……嗎?到底是做什麽生意的?”
“心存誤解就不好了,在一開始就說清楚吧。這家夥是武器商人,而且,還是為叛軍提供武器的協助者。”
“什——”
葉迦藍說不出話來。
她瞬間理解了白夜讓他殺死這名男子的意義。
被稱為農民的烏合之眾的叛軍現在為什麽能保持軍隊的體製?支持數量過萬的大軍、準備足夠的裝備不是一件小事。因此,在很早之前就懷疑有人暗中協助叛軍。
為叛軍提供武器。葉迦藍不清楚這其中對商人來說有什麽利益。或許他的背後還有別國勢力存在。
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因為有這種人存在,戰爭才會一拖再拖。現在,手無寸鐵的人們也在不斷成為犧牲者。對,就像故鄉萊葉城那樣!
在老師麵前也無所謂。
該殺。為了實現蘇摩殿下的理想,這名男子實在不應存在。為了生存而不得不投身叛軍的普通士兵還有情可原,但這名男子不同。
“就是因為你……!就是因為你們,這個國家才會!”
葉迦藍一腳踢開椅子站起來。
同時準備拔出腰間的劍,卻發現兩把劍都不見了。原來是聽從老師的話交出去了。
不過猶豫隻在一瞬間。不需要劍,這種瘦弱的男人,用桌上的燭台就足夠殺死他了。
葉迦藍立刻伸手握住燭台。重量足夠。這樣的話沒問題——
“還不停下,你這笨蛋!”
但這時,雷霆般的怒吼響起,葉迦藍條件反射似的縮起身子。
過去,她曾在兩年間每天都聽到這樣的嗬斥。好似過去的習慣蘇醒了一樣,葉迦藍的身體無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不過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她立刻回過神來,說:“斡納老師!您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給我引見這種賣國奴!”
“總之先坐下吧。不管有什麽理由都不準對我的客人無禮。”
“不,我不同意!就是因為有這種商人,叛亂才會長期化,不停地造成眾多人民犧牲!不能坐視不管!”
“好了坐下!這位客人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完全是為了對話而來。而你卻要用武力製服空手之人嗎?!”
葉迦藍無言以對。
“葉迦藍。請暫時坐下,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
剛才一直默默注視著事態發展的魯深平靜地說。
他麵對葉迦藍的激昂戰意毫不畏縮,看來頗有膽量。
“葉迦藍,坐下。”
斡納再次催促。他的聲音雖然平靜,卻蘊含著不容辯駁的強硬意誌。
“……知道了。”
不管有什麽理由,現在都不能殺死這個空手的男人。作為禁軍而生活過的人生不允許她這樣做。
但是,葉迦藍現在需要宣泄她滿腔的憤怒。
她舉起手裏的燭台——重重砸到桌子上。
用堅固木材製作的桌子頓時發出一聲鈍響,桌麵凹下去了一大塊。
魯深吃了一驚,倒抽了一口冷氣。而另一方麵,斡納對葉迦藍的驚人舉動不為所動,淡淡地說:“魯深。看來葉迦藍也準備好聽你說了,開始吧。”
“啊——好的,萬分感謝。那麽,就先聽我說說吧。”
魯深說著,用中指撫摸鼻子上部。
“葉迦藍,您當然會感到憤怒了。我是給這個國家帶來混亂的罪魁禍首之一——在您看來就這樣的吧。當然,我也是有我的原因才這樣做的。”
“……你想說的,隻有這些嗎?”
“請冷靜,我還沒有進入主題。首先,我想問一個問題。我也聽說過葉氏家族禁軍的傳聞,他們都是偉大的騎士禁軍,為了人民而賭命戰鬥,在四代八十年間一直支撐著這個國家。”
“……”
“禁軍本該保護農民,然而你為何會對這樣的農民們構成的禁軍兵戎相見?”
那是比刀刃還要銳利的質問。
“……我宣誓為了守護弱者而戰,可以的話也不想做這種事。但是隻要叛軍存在一天,擾亂王國治安的賊人便可橫行霸道,弱者們淪為犧牲。因此我要戰鬥。”
“這是正確的觀點。但您可知道,他們叛軍除此以外已經沒有別的活下去的方法了?即使孩子饑餓難耐、身患重病,領主依然一毛不拔。但是叛軍,不,率領他們的傑德行動起來了。他給農民們指出了活下去的道路。”
“你說的這些我不是不明白。但是,做事情也要講究方法。叛軍用武力解決問題,隻是擾亂國家而已。”
“那麽我問你,叛軍除了拿起武器組成軍隊以外,還能怎麽做?”
“向領主訴求不得回應的話,可以直接稟報皇帝陛下。陛下英明賢聖,一定能夠幫助他們。”
“很遺憾,我不認為農民的聲音能夠如此簡單地傳達到一國之君的耳中。而且,他們也沒有那個時間。”
這是什麽意思——在葉迦藍問出口之前,魯深便繼續說道:“方便的話,我就再占用您一點時間,談談叛軍到底為何會拿起武器站起來,到底經曆了怎樣的過程才有了今天吧。這樣一來,您也一定能有所理解。”
這些話不能不聽。
不過是農民的烏合之眾的叛亂軍,為何能以侯爵這樣的大貴族為對手收獲勝利,然後一直存活至今?對此所有人都抱有深深的疑問。
還有,包括傑德這位叛亂軍的指導者的真麵目在內,其成員也有諸多不明了之處。
如果能夠知道這些事情,那便值得一聽。恐怕斡納老師也是這樣想著,才把魯深引見給葉迦藍的。
葉迦藍重新在椅子上做好。
“知道了。我就聽一聽吧。”
“……說得好葉迦藍。”
斡納似乎十分期望著這個局麵,放心地呼出一口氣。
“請不要誤會,斡納老師。我隻是覺得,既然今後要和傑德戰鬥,說不定能聽到些有用的信息。”
“沒關係。總之展開對話才是防止流血的最單純也是最重要的方法。那麽……大概會談很長時間吧。你遠道而來也累了,我來準備些茶和點心吧。”
斡納叫來傭人。
大概是事先便準備好了,傭人立刻端上了茶水和乘著茶點的盤子。
“魯深,開始說吧。”
“好的。一般認為,事情的開端是在一年前的初夏。不過也有傳聞說,七年前發生的北國的侵略,才是一切的起因——”
男子娓娓道出叛亂軍誕生的經過。
……
那是由紅、白、黑三色組成的鮮明景象。
純白色的細雪積成廣大的雪原。
將這純白的絨毯染成紅色的人類殘骸,還有以腐肉而食的黑色凶鳥的集團。
名叫傑德的少年在這三原色之間踏著空虛的腳步前進。
他的年齡剛滿十六歲,但身體貧弱,遠遠比不上同齡的男孩子。最引人矚目的,是他臉上帶著的那副和他瘦小臉龐尺寸不合的眼鏡。
“嗚……咕……”
小傑德的嘴裏發出呻吟。
此處天寒地凍,流出的血都會被立刻凍上,因此屍臭也沒有那麽嚴重,但光是這殘酷的情景,就足以讓少年感到不舒服了。
但他卻絕不轉身,絕不停止腳步,無數次扶起即將滑落的眼鏡,在純白的地獄中獨自前行。
終於,他的腳步停止了。
他看見了橫躺在雪中的一個人。
“……阿婭?”
那是一位比傑德年紀大一點點,身穿甲胄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