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城破之日血飛揚
袁漢的喪事在戰火連天裏依舊極盡奢華的舉行,袁王爺對侄孫的舐犢之情真的不可小覷,城池也前所未有的守衛鬆弛,連葉明琪都在這樣的難得的機會裏,悄悄混出了城門。
葉明琪不敢耽擱,緊要的將自己在城裏的部署計劃透漏給了平瑞王與清羽後,便趁著夜色又趕了回去。
第二日,天色還未大亮,袁王爺便在悲傷情緒裏聽到了遠遠的回報聲音:“報!城外已經開始叫陣了!”
袁王爺揉揉哭的有些吃痛的眼睛,似乎漫不經心問道:“淺少爺準備好了嗎?”
來人恭敬的回答道:“已經全副武裝,在城樓待戰了!”
“好,給本王更衣!”袁王爺一聲令下,立刻有幾個家人七手八腳的上來,穿靴子的穿靴子,披戰袍的披戰袍,忙碌一通。
袁王爺隻眯著眼睛任由下人將他穿戴整齊,看神情,他對今天的仗並沒有多少準備,隻是強撐著才勉力打起了精神。
早晨,暑熱未起,涼意初退,最是一天中難得舒服的時候,可是袁王爺卻極其不舒服,心底滋生的一點點莫名的不安,讓他不由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袁王爺剛要邁步走出去,突然停下來,想了想對身後的袁路道:“去把昨日關押的那兩個女子也帶上,有她們坐鎮,我相信淺少爺會更加無往而不利!”
半暖半涼的風慵懶的吹過人的臉龐,袁淺登高遠眺,城外二十數萬大軍壓城,個個如過江的猛龍,姿態雄健。
固若金湯的雄關,往下望去,仿佛站在懸崖上看雲霧繚繞的萬丈深淵一般。一個人站在下麵其實渺小的很,可是若是二十萬大軍呢?二十萬個渺小加在一起,便構成了一個誰也無法藐視的龐大。
今日,該是袁王爺的死期了吧?城下領兵的,有塞北侯、平瑞王、清羽、婉婷、和數十名塞北來的猛將。
幾日的交鋒,袁王爺兵將越來越少,可是他們的兵將,卻越來越多!塞北不停的有勇士來參戰,各地不停的有保護皇權的勢力來加盟,每一個人都抱著保家衛國、維護和平的目的。
眼看著皇權派勢力越來越大,很多想跟著袁王爺一起造反的地方將領,也都臨陣倒戈,加入了討賊的行列。
對那些臨時頓生悔意的軍隊,平瑞王也不排斥,慢慢的安撫好了留為己用,難道要把那些人逼到袁王爺的陣營裏去嗎?不就是暫時的收留嗎?等到以後再慢慢算賬吧!
城下的軍隊顯然看到了城樓上那個身穿黑色甲胄的小將,他不同於每日敗陣的那些將軍,而是顯示著一種異常沉靜的氣勢。
其實,不是沉靜,而是無奈的拖延與掙紮。袁淺的心裏如長滿野草的荒地,沒有一絲整齊的地方。
清羽目光如炬,依舊一身銀色戰袍,銀色盔甲,明晃晃如哪吒三太子一般。他站定了便高聲向城樓上喊道:“袁將軍,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清羽想起袁淺為了伊諾而隻身遠赴千裏來尋找的情意,便心內愧疚與敬佩。
袁淺淡淡的哦了一聲,卻發現這個聲音其實隻有自己可以聽見。
“袁將軍,王爺命令您開門迎敵呢!”一名小將走上前來催促道,語氣裏是袁王爺那般的不可回絕。
袁淺無聲的用眼神斥退他,他踟躕了一下,終於退了回去。
又是一陣死寂的時光,唯有高高的城樓上的呼嘯而過的風,提醒著即使身在曹營心在漢,也要裝裝樣子去迎敵吧?
“開城門,隨我出去迎敵!”袁淺平地一聲怒吼,連城樓下對袁淺高聲勸的口幹舌燥的清羽都聽見了。
沉重的城門徐徐打開,仿佛沒有一絲縫隙的兩扇大門,頓時像是突然撥開雲霧的太陽照進來,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袁淺微微眯了眼,胯下的戰馬是陌生的,身上的甲胄是陌生的,連身旁的士兵都是陌生的。令人諷刺的是,唯有眼前的一個銀甲小將是自己所熟悉的。
袁淺悠悠一笑,世事麽?真是夠諷刺的,明明是曾經阻止自己抱得美人歸的情敵宿孽,偏偏是戰場上唯一可以放心的一個熟人!
一黑一銀兩員小將,各自拍馬逡巡,誰也沒有先動手的意思。
城外的二十萬大軍靜的如同一個人一般,隻有兩人頭盔上偶爾被風吹起的翎毛撲簌的聲音,軟軟的,像今日突兀相見下彼此難以平靜的心跳一般。
“袁淺,時至今日,你還是這麽執迷不悟嗎?我梅清羽念你對我表妹一番真情,若是你現在歸順,我一定力保你沒事!”清羽首先打破這種無聲的尷尬。
袁淺一陣絞痛,聲音微帶不悅:“你還要提義妹?你為什麽要接受皇帝的聖旨,他叫你娶董小姐你就娶嗎?你對得起義妹嗎?”
“對不起,我隻有祈禱來世再補償了。”清羽又是哀戚又是憤恨,“若是沒有袁王爺一直處心積慮的要造反,我們梅家就不會莫名其妙卷進來,他要造反,憑什麽一早就設計我們家?”
最後這一句說完,清羽的聲音突然由激越變得冷靜而沉穩:“袁淺,你要是真心是個明白人,就不該怪我,而應該怪這個從根子上將一切攪成一灘渾水的袁王爺!”
清羽說完,兩隻眼睛的恨意尖銳如針,像是能深深的紮進血肉。因為袁王爺,不知道何時也站在了城樓之上了!
袁王爺目光悠遠而冷漠,像是看好戲一般看著袁淺與清羽,陽光照不進他的眼睛,因為他的眼睛裏,除了他自己的權勢與他兒孫的權勢,再也沒有別的了。他造反,就是為了讓自己和兒孫得到天底下最榮耀的權勢!
“你還在廢話什麽?還不動手嗎?殺了他!我讓你做我的開國大將軍!我讓你娶你最想娶的人!你要想想,她可是還在苦苦的等待你呢!”
袁淺的心中如塗了數瓶墨汁般黑漆漆,將一切原本有些懊喪與動搖的,想要說與清羽真相的衝動,盡數掩蓋住。
“她可是還在苦苦的等待你呢!”袁淺的心中隻剩下了這一句,口中反複念誦著這一句,寶劍也不自由自主的舉了起來。
清羽驟然一怔,似乎要捅破的真相如快要破曉的朝陽,他愣愣問:“他口中說的是誰?”
眼見得手起劍落,清羽也沒有預備要躲閃,隻愣愣的追問袁王爺口中的人是誰。袁王爺在雲端的狂笑仿佛一瀉千裏的瀑布,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將袁淺的神智也一下子勾了回來。
冰冷的寶劍筆直的架在了清羽的脖子上,他英氣逼人的眼眸似乎是在下著很大的決心一般,卻怎麽也沒有將劍刃壓下去。
“袁淺,你在等什麽?還不快殺了他!”袁王爺帶帶著身邊的將軍一句一句都在呐喊著,一下子城樓上炸了鍋一般,歡呼、雀躍,將幾日以來敗軍的頹廢氣勢一掃而光!
而塞北侯、平瑞王與婉婷等人,都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塞北軍隊亦是有了不小的一陣騷動。
“梅清羽,他怎麽那麽傻呢、他以為他會勸得袁淺投靠咱們嗎?”婉婷幾乎要飛馬來救,卻被塞北侯緊緊拉住,一眾塞北勇士也都躍躍欲試,似乎清羽若是出一點事情,大家一定會衝上去將袁淺剁成肉泥。
“袁淺,你還不動手嗎?”袁王爺終於沉不住氣了,大手一揮,立刻有兩個嬌弱的身影出現在了城樓上。
晨風中,兩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嬌弱女子眼中的剛毅之色本如雪後青鬆般無畏,但見到城樓下兩名小將交鋒的場景後,一名同心髻的女子立時高喊道:“袁將軍,不要替袁王爺賣命了!伊諾死不足惜!”
“什麽?”被袁淺的寶劍架在脖子上的清羽像是被巨大的喜悅砸的到快要暈倒一般,喜極而泣道:“伊諾,你還活著!”
城樓上的伊諾亦是含情涕淚交零:“是的,我還活著,多虧了袁將軍救了我!”
清羽對袁淺投以真心感激一笑,袁淺架著寶劍的手亦是頹然的放下,他恨然喊道:“袁王爺,你為什麽要用她們兩個人的性命來威脅我?”
袁王爺笑的歇斯底裏,眼內冒著寒光吼道:“隻要你不替我殺死他們,我就一刀一個殺了她們兩個!”
袁王爺的話生冷的衝進清羽與袁淺的腦海,像生鏽的鈍刀子一下一下的割著,越慢越痛,越想越痛。
袁淺剛剛放下的寶劍又無可奈何的舉起,眸中閃著無奈對清羽道:“對不起!我不能讓義妹死!”
寶劍閃出的光暈如伊諾眼內熒光的淚滴,她用盡全身力氣大叫道:“不要!”
袁淺回首,愴然道:“義妹,我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的,哪怕你因為我殺了梅清羽而恨我一輩子,我也不會看著你死!”
伊諾死命的搖著腦袋,聲聲淒慘,叫到幾乎無力:“不要,不要,我寧願死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要你們任何一個人失去生命或者犯錯!”
伊諾說完這句,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竟然一把推開了押著自己的士兵,徑直向城樓奔去。
同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琴兒在旁邊,看出了伊諾的企圖,淒厲大叫道:“不要!不要!”
可是,來不及了,所有人都看出了伊諾的企圖,但是都來不及了!
伊諾高高的立於城垛之上,嬌弱的身子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竟然一下子便爬上了城垛,對著藍的如一汪碧玉的天空,翩然而墜!
她的足跟已經懸空,隻有足尖還留戀的與城垛挨在一起,像是體內最後一絲對生的眷戀與死對的恐懼。
身子搖搖欲墜,幾乎一個刹那,便重重的跌落下來。
這樣高的城樓,若是跌了下去,不粉身碎骨,也會癱瘓在床一輩子。伊諾抱著必死的決心,想用自己的死來換取兩個男人的生。
卻不曾想,她幾乎要墜到地上的那一刻,一個神祇般黑色身影,如一個巨大的肉墊子,準確的撲在了她墜下的那一方土地之上!
頓時,黑色的肉墊子變成了血色的肉墊子,袁淺以一種近乎飄移的速度,用自己的身軀硬生生接住了伊諾下墜的身軀。然而,沒有人可以在承受得住這麽大的下挫力後還可以活得下來的。
伊諾悵然的睜開雙眼,待看清楚身下的袁淺後,她像是被嚇到一般掙紮著自他的身上滾下來。袁淺堅硬的甲胄咯的她身上生疼,可是,他的疼一定比她厲害一萬倍!
伊諾與袁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攪亂了兩方軍隊的原有部署。清羽像是受傷的小獸一般,衝過來連滾帶爬奔著袁淺和伊諾而來。
袁淺七孔流血,身上的骨骼盡碎,稍微一碰,便幾乎痛的暈了過去。
伊諾手足無措的不知道如何好,隻能哀哀嚎叫:“你為什麽這麽傻?你們都應該好好活著,我一介孤女,現在已經活夠了!你還有母親,你還要去贍養她!”
清羽見袁淺的血汩汩的從口中流出,想說不能說,唯有淒楚的眼神猶自留戀的看著伊諾與這個山清水秀的世界,清羽哭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安心吧!”袁淺這才安詳的閉上雙眼。
此時,千軍萬馬都像是受傷的小獸,他們繞過袁淺與伊諾、清羽三人,一層又一層的向城門撲去,一批倒下來,還有另外一批,無數戰士的屍體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終於將城門撬開了一個缺口。
日光又一次一點一點的照進去,鮮血的豔紅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伊諾匍匐在袁淺的身體上,看著溫度與生命力一點一點在他的體內流走,卻毫無辦法。他的血,漸漸的與將士的鮮血融匯到一處,成為今日破城之時最奪目的一片!
“你睜開眼睛啊!”伊諾死命的祈求著慢慢閉上雙眼的袁淺,“求求你,我以後天天給你彈琴,陪你喝酒,我們一起去那個小院子隱居好不好!求求你,隻要你睜開眼睛!”
伊諾沾滿雙手的血,撫摸著袁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懷裏拿出的匕首,仿佛,那就是這個為情耗盡自己一生的少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