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清羽新傷加舊患
果然，不出清羽所料。一場悄悄醞釀已久的暴風雨真的來臨了。
袁王爺與老塞北侯聽了平瑞王侃侃而談般的敘述後，出奇的一瞬間的平靜。
“小王如今也算功德圓滿。”平瑞王依舊將自己擺成一副置身事外的角色，望著月色朦朧裏金殿玉欄外團團簇簇的鮮妍，情趣大發道：“小王還是覺得賞花比較適合自己。”
“臣弟告退！”
“恭送平瑞王！”
“恭送平瑞王！”
兩個蒼老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目送那瀟灑天成的皇家貴冑悠揚離去，然後又悄悄掩藏起恨意彼此互瞥一眼。
如今的形勢，誰先沉不住氣，誰就會落了話炳。兩方軍權的最高首領如兩頭蓄勢待發的獅子，恨不得一口就將對方置於死地。但是在不確保能把對方一擊斃命之前，誰也不願意輕舉妄動。
然而，一個宮娥慌張的回稟，如一粒石子，立時打破了這表麵的平靜。
“袁王爺，您府裏來人秉報，說是漢少爺昏迷不醒！高熱不退！”
袁王爺雖有自己的親孫子，但是對這個從小養在身邊的侄孫袁漢亦是千寵萬愛。聽了這話，立刻沉不住氣了，對著大殿深處那高高在上的明黃色身影道：“老臣請求皇上嚴懲凶手！”
那明黃一片如在雲端，展現著君臨天下的風姿，殿外的重重瓊樓玉宇是他的，腳下的萬頃繁華煙火是他的，連同現在剛要浮出水麵的腥風血雨的局勢亦是他的。
他還未來得及說話，老塞北侯那雙如凝著冰淩的眸子已然迸發出最清冷的不屑！
“皇上，老臣求您一定要秉公處理，不要光看事情的表層。”
老塞北侯本來在康家做客，因為進宮匆忙，並沒有按品正裝，隻玄色長袍，繡著展翅翱翔的雄鷹，一雙銳利的眼睛時時觀察著一切。
雄鷹，是所有塞北男兒心中的英雄，無論懸崖，還是碧空，都有它們矯健的身影。老塞北侯，這個遲暮的英雄，這次敢進京，便是擺明了沒有將袁王爺真正放在眼裏。
“袁王爺，我外孫鞭打您的侄孫，確實莽撞，但是事情有因才有果，若不是您的漢少爺阻攔我外孫，也不會受此一難！”
“難道梅少爺私自帶人去搜查李公公家便毫無錯處嗎？”袁王爺冷笑著，稱霸京城數載，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麽強硬的對話者。
“李公公最後招認參與了囚禁董小姐的陰謀，那搜查他便是理所應當！”
“難道我的侄孫便白白受這羞辱嗎？就算我答應，我那數十萬大軍可不答應！”
袁王爺與袁漢其實很相像，個子不高，但是很矍鑠，小三角眼睛，但是很有神，隻有臉上、手背上等裸露處依舊可見的傷疤，昭示著他與袁漢等紈絝子弟的迥然不同：他的確是身經百戰，馬上得來的功名與富貴。
“難道我塞北便沒有熱血男兒嗎？”老塞北侯舒廣袖，在蒼茫月色下傲視天地。但是無論如何叱吒，卻始終對悠遠大殿上那一抹明黃色發自內心的恭敬。
“我塞北的鐵騎個個英勇無比，都是英雄！”婉婷迅速的奔到祖父身邊，挽著他的胳膊依偎在身旁。
袁王爺這才仔細注意到婉婷，一身鮮亮明麗如月下卷起的輕盈風荷，眉目間的英氣將一眾宮娥比的委實墮入泥土。
“聽說，鞭打我漢兒的時候，你也出手了。”
清羽在這個場合，本來沒有說話的份，袁王爺要懲罰自己，也沒有辯解，但是見袁王爺與婉婷說話，忍不住抱拳，笑道：“婉婷公主一個小女子，一切罪責自然都是我梅清羽承擔！”
婉婷這次出奇的沒有反駁，反倒依偎在老塞北侯懷裏更開心了。老塞北侯慈愛的摸摸婉婷的頭發，又讚賞的看著清羽：“有孫如此，夫複何求！”
皇帝終於開口了，卻是一副略帶沙啞的聲音：“婉婷公主是朕新封的公主，又是塞北侯獨生愛女，朕甚是喜愛，早就有意賜婚，將她嫁與皇室，隻是不知道，老塞北侯爺，有沒有看上合適的親王？”
禦階前的鎏金大鼎裏，香氣嫋嫋，將皇帝的眉目漸漸氤氳成模糊一片。婉婷的歸宿，其實，他早就想好了。
“我才不要嫁給什麽親王呢！”婉婷撅起了嘴，跟老塞北侯撒起了嬌。
皇帝一沉吟，沒想到婉婷如此嬌縱，好在老塞北侯安撫了一下又安靜了下來。
老塞北侯的眉眼在聽到皇帝這句話的時候，其實也沒有多少喜悅，隻模糊的說：“謝謝皇上的隆恩，隻是婉婷尚且年幼，老臣還要多留幾年。”
袁王爺不滿意皇帝與老塞北侯如此的場麵，從鼻子裏輕哼一聲，漫不經心道：“老塞北侯家的兒女婚事，還是回去家裏商議的好，今日，還是商議怎麽處置梅清羽的好！”
皇帝麵沉似水，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不多時，小太監悠長尖細的聲音便傳遍了整個皇宮：“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李公公多年來結黨營私，陷害賢良，誣陷袁貴妃，處以極刑，即刻問斬；梅清羽膽大妄為，鞭打無辜致人重傷，賞五十大板；袁貴妃不辨忠奸，不查宮室，致無辜民女慘遭迫害，降為妃；平瑞王有功，賞黃金百兩；董雲峰生性耿直，敢於彈劾惡勢力，官複原職，歸還家產，另賞黃金百兩。”
殿外一直跪著等待的董新月，激動的熱淚橫流。李公公雖然對於結果並不意外，但是真實聽到旨意的那一刻，依然倒在了地上。
袁王爺雖然對袁貴妃降為袁妃和董雲峰平反這兩個旨意有所微詞，但是見對清羽也並未偏頗，隻好忍下。
“祖父，他們要打梅清羽，您快想想辦法！”婉婷搖著老塞北侯的胳膊，央求道。
清羽已經被按在了板凳上，依舊笑的欣慰，恩師的冤屈，新月的危險，貴妃的刁難，袁淺的心結，今日一並都解決了，自己的一己之身，他還真不在乎了。
“婉婷，別胡鬧！這是皇上的旨意。”清羽唬著臉對婉婷道。
老塞北侯默默的將婉婷拉在身邊，微微搖搖頭，婉婷不情願的鬆了清羽的衣服，眼睛裏卻沁滿了瑩瑩淚光，如煙波渺渺，碧海湯湯。
一記一記的板子打得極響，每一記都皮開肉綻，清羽咬緊牙關，不發一聲。
新月早被人給包紮好了手，父親終於平反，她本歡喜，可是看著清羽在那裏挨打，心如刀割。
“清羽哥哥……”新月看著廊下幾株已經結果的石榴，各個盈然可愛，想起昔日那熱烈如火的花朵如今真的結出來了果子，她的眼前又出現童年時與清羽一起在石榴下談笑的情景。“你一定要撐住！我還沒有和你看夠那火紅的石榴花呢！”
袁淺與新月一起，同樣遠遠的看著皇帝金殿裏的一切。然而，在看到清羽挨打的那一刻，他的眉心分明抖了幾抖。
皇宮裏遍植石榴，寓意多子多福，曾經如潑似濺般火紅的袁貴妃盛寵，一朝零落成泥。皇帝又親自下旨，將袁妃宮裏所有禦賜的石榴統統挪走，並處置了幾個涉事的宮女，親信宮女如意當庭杖斃。
“我不會放過梅家的！”袁妃望著挪走了石榴後變的禿禿的院子，越是想起曾經的風光，便越恨梅家，砸碎了玉案上所有瓷器，也沒能等到皇帝如常的探視。
“娘娘，我們要忍著點啊！皇上還在生氣。”袁夫人三圓髻上靈動的流蘇，一半隱在暗影裏，一半閃在燈下。
“尹伊諾還沒有消息嗎？”
“娘娘，尹伊諾的事情現在已經有些眉目了……”
一彎如冰弦月默默掛在樹梢上，被打了五十大板的清羽趴在凳子上奄奄一息。新傷加舊患，他的後背斑駁如畫，筆筆以鮮血為墨天然染成。
老塞北侯帶著重傷的清羽、婉婷、新月歸府，梅家，注定今夜依舊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