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劇場】李昂(8)傳記
我們就這樣告了別。
我想她是愛我的,一個人對自己有沒有愛意,即使推翻先前所有的事,我依然能夠看得出。
送走她時我也很難過。
尤其是看到她臉上的淚水,難過的表情。她想挽留我,但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做錯,於是並沒有說太多。
我好希望她犯一個別的錯。
哪怕是出軌,我都能接受。
回去之後,費子霖主動派人來找我談判。
他們很有誠意,帶了萬艾琳給我,聲稱要交換魚丸。
我聽了之後嚇了一跳,但在問到他們的證據是什麽時,他們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我當然要扣下萬艾琳,也當然不會告訴他真相。
我不覺得這樣失去理智,主動把籌碼送來給我的行為很可憐。
因為我也一樣可憐。
他是我的敵人,這輩子最想殺我,也是我最想殺的人。
我決定跟萬艾琳複婚。
嚴格來說,是重新結婚,因為在我們告訴她她的真實情況時,她表示完全不接受。
她不能接受自己曾經是個蕩婦,不能接受自己患有一種在現在的她看來很惡心的病。
為了這樣,她寧可不要價值億萬身家的名字。
但她可以接受她的父親。
居然也可以接受我。
真的是愛過我的人。
跟魚丸一比,高下立判。
就衝著錢和她的這份“接受”,我覺得複婚也沒什麽不好。
萬董對我說:“你如果想養個情婦替你生孩子也是可以的,我們萬家也想留個後人,女兒不行,我去選個代孕好了,日後你們兩個瞞著他照顧。等我死了,立誰做繼承人都是好的。”
這世上有很多女人願意一生做情婦,這不怪她們,怪的是人性,五十萬買不到的女人,五百萬、五千萬,或許就可以了。
我暫時沒有心思養情婦,覺得生孩子什麽時候都可以。
堂哥很著急地替我選了一個,他不高興,因為上次那個最終沒有成功上床。
原因倒不是因為女富豪,大概是因為我比較想睡魚丸,覺得還有機會?
我自己也不清楚。
總之就是提不起勁。
覺得不夠誘惑。
堂哥這次給我找了個在校學生。
跟魚丸有八分相似。
不知道是天然長成還是按照她的樣子整的。如果是整的也不奇怪,其實魚丸那張臉在白靜那挺吃香的,據說她們整臉的標準就是那樣,長得甜,身材凹凸有致,胖美人一顆。
這個不但長得像,動作也像,堂哥也算下了辛苦。
我們去吃海鮮。
我很喜歡她剔魚刺的樣子,慢慢地,挑得很幹淨,像一隻仔細的貓。
和魚丸一樣一樣的。
上車準備去酒店了,我問她,“你喜歡魚麽?”
“喜歡呀。”她笑起來的樣子也很美,聲音也甜。
“為什麽喜歡?”
“因為好吃呀。”
我把車開到了她住處樓下,問:“是不是這裏?”
她瞪大眼睛,很無辜地說:“我家還沒有打掃。”
“回去吧。”我摸著她的頭,說:“不用在等我電話了。”
過了幾天,堂哥氣呼呼地問:“你又哪裏不滿意?這個家教很好,還是處女。”
“我不玩處女。”
“我是說養起來,身體也健康,生小孩,像媽媽你也不會討厭。”
“你已經替我規劃了我的後半生?”真可怕的感覺。
“你總要有繼承人。”
“你兒子去當打手?”
“我是覺得……”
“以後別再做這種事。”我真的煩了。
可他還在做。
而我還在見。
我每次都去吃海鮮,變成了一個喜歡問女人“你喜歡魚嗎”的神經病。
當然,來的女人都會認真回答。
回答有很多種。
始終沒有特別貼心的。
後來有個信佛的告訴我,說:“魚類心善,我當然喜歡。”
我還是把她送到了家門口。
不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麽。
就是覺得跟一個這樣陌生的女人,滾到床上,親吻她的臉,她的嘴,她的身體。
那種感覺好陌生。
我還不如去睡萬艾琳,好歹她愛我。
我覺得自己得了一種不斷發燒的病。
於是我去了大阪。
魚丸養了一條狗,也叫魚丸。
圓頭圓腦的秋田犬,就是八公的那個款。
這家夥脾氣挺烈,一見到我就齜牙,氣得要崩潰。
好在裏麵那個魚丸總是不出來。
據說她最近一直很不爽,整天都做一些奇怪的事。
我跟這條狗慢慢地混熟了。
有時候它會斜倚在柵欄邊,伸出舌頭舔我的手。
有一次她恰好出來了。
還好我早就把車藏了起來。
我躲在電線杆身後,順著她的動作不斷地調整位置隱藏自己。
看著她出去,然後到晚上也沒有回來。
我知道她是去整容了。
我看到她的房間,所有的一切還是我安排的那些。
很多我覺得她會喜歡的小玩意兒都被收進了抽屜裏。
空落落的,不像是願意久住的樣子。
我的海豚還記得我,撲到我的懷裏。
這兩隻是黑市上淘來的,捕來時計劃賣給馬戲團。
我把它們弄回來時,母的那隻已經在病了,因為一直得不到好的照顧。
按道理說應該放生回歸大海,可我還是決定留下來了。
我覺得對這些小魚來說,我是個好人,至少能讓它們無災無難得活到老死,更不舍得讓它們表演或是供人拍照,我隻是偶爾自己,或者讓我的魚丸來抱抱它們。
那天我回去了。
婚禮在籌劃,想弄得大一點,萬艾琳的新身份作為萬董的養女,因為之前有公布她死了,而她自己又不肯承認身份。
我不需要做什麽,每周跟她見三次麵。順便見見鄺格,跟他聊聊魚丸的病,把那邊管家做的生活記錄給他看,謝天謝地,她的狀況好了太多。
費子霖總騷擾我,逼我交人,但他六哥願意勸他,因為他再跟我鬧下去,我就揭露了。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主要是陪萬艾琳。
有一天她問我:“你以前很喜歡我嗎?”
“嗯。”
“喜歡我什麽啊?”她說:“我有那種病,很惡心。”
“那是病。”
生病而已,又不是婊子心。
“你現在不喜歡我了吧?”
“喜歡。”
“騙人,我記性不好是病,又不是天生傻。”
我沒有問她理由,她很尷尬地沒有解釋。
我又去了大阪。
這次過去很久了。
她在上班,有個長得蠻帥的小男孩送她回家。
她穿著職業的套裙,頭發盤著,樣子像個端莊的已婚婦女。
他倆不知在聊什麽,我聽不到,隻看到她舉起了手,搖了搖,無名指亮亮的。
小男孩的樣子有點失魂落魄。
他開車路過我身邊,放下車窗衝我點頭,笑著問:“您知道最近的加油站要走多少米嗎?”
我瞄了一眼他的油表。
還剩不到一個。
沒有行車記錄儀。
我指了條路給他,“那邊,丁字路口右轉。”
他感謝著走了。
我一直都不喜歡太過有禮的人,就像不喜歡完全沒禮貌的人。
兩者都在走極端。
我看著他右轉,我的隨扈跟了上去。
追我的女人。
也不想想自己賺多少錢,買不買得起她的一隻鞋。
回國的路上我覺得自己十分無聊,問隨扈:“你們把他怎麽樣了?”
“撞他車。沒打臉。”
“哦。”
“手也沒打。”
還是有種出氣的快感。
後來我準備結婚。
婚禮是中式的,穿中山裝,開流水席。
我跟她上次結婚也是這樣的,萬董傳統,認為既然開了流水席,就不要再弄西式婚禮那一套。
萬艾琳有點苦惱。
她給看了她的假肢。
已經有所改良,比我上次看到時順眼了許多,走路也變得更加順暢。
她選了長裙。
紅色的,很喜慶。
魚丸也喜歡穿紅色的衣服,尤其是睡衣。
那種淺淺的桃紅,或者是淡淡的猩紅。
我覺得很美,想想就興奮。
我跟堂哥和阿霖交流過,阿霖喜歡白的,堂哥喜歡黑的。
我覺得還是紅的漂亮,看了就想脫。
再豐腴點,有種當新郎的感覺。
那天清晨我穿著禮服,準備再結一次婚。
請柬全都發出去了,我站在鏡子前,整理著自己的領口。
覺得我掛著黑眼圈的樣子真是老氣橫秋。
我提醒自己要記得笑一笑,等下很多人需要應付,每個人都需要假扮成幸福的人,這樣才能避免被傳出帶有攻擊性的謠言。
接新娘的時間還沒到。
我腦子一斷路,決定出去走走。
回了以前的屋子。
抽幹水的魚缸,讓地板看起來像個巨大的棺材。
整個房間都是暗的,遍布灰塵,角落裏掛著蜘蛛網。
信箱裏塞滿了報紙,一直是自動訂的,我忘了取消。
書房裏的CD都還沒清理,當時不知出於什麽念頭,也許是有點不舍得。
我一張一張地抽出來,整理著那些我從各種渠道裏搜尋回來的CD。
其實,要拿到這些東西也不難。
都還沒絕版。
我一張一張地掰斷,點火燒掉了那些女人心事一般的便簽紙。
在其中一個盒子裏,發現了新的留言。
我寫的紙條背後,撕下來時,才能看到。她的字很漂亮,文雅娟秀。
她寫得是:恩恩,你好可愛,請你繼續收集,把我一輩子的都集齊,等我老了就拿它出傳記。
那天我去了大阪。
沒有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