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劇場】李昂(5)錯愛
我一直知道,人在想死時,總有一刹那是真心實意。所以,當別人露出那種萬念俱灰的神態時,除非此人完全無用,我多半不會再推一把。因為隻要對方過去這個坎,以人類堅韌的本性,就又可以堅持很久。
我追了出去,人早就走了。
最遠的監控,顯示她去的方向,並不是費子霖家。
那個方向有很多人家,其中許多她都認識,我思考了一下,選定了她的經紀人。
那是個gay,心地善良,我很欣賞。
她不在,逃走了。
我活到快三十歲,隻慌亂了兩次,第一次是我父母去世,那天我覺得天塌了。
一次是這天,我感覺我暗戀的女人快被我逼死了。
我終於找到了她,慶幸自己的通曉人性。
大概已經不願見人,想見見最善良的魚。
我其實可以把她拽出來,交給費子霖,至少不會死在我麵前。
但我沒有。
我吻了她,因為衝動。
我的心意不言自明,雖然她不知道。
真傻。
我以為吻了就夠了,卻還想要更多。
就在它發生時,我都能料到,放任這種衝動會令我萬劫不複。
可我想要她,一發不可收拾。
這些年我有無數的女人,從警花到戲子,從白領到名媛,我來者不拒。對我來說,它是一種需求,我需要女人,有的源自本能,有的源自合作。
我很享受性,也喜歡讓女人同樣享受,因為它是人類所有的快感中最極致的一種,雙方有義務讓對方快樂。
可這天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這種極致的快感也是有分級的。
我叫她去洗澡,想把自己從懸崖邊拉回來。然而腦子裏隻有滿滿的期待和興奮,我竭力地壓抑這種期待,告誡自己不要玩雷,卻總聽到另一個聲音,告訴我試試吧,試了之後就會厭倦,厭倦之後就不用再跟自己戰鬥。
我被欲望打敗,拉開那扇門。
女人的身體都差不多,她的身材也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沒有我想象得那麽豐滿,顏色也沒有完美——滿身傷痕。
但我熱血沸騰。
幼稚的亢奮,難以自製。
我克製著不去跟她接吻,怕她發現我也可以這麽愚蠢。我是個聰明的人,此前一直這麽認為。
但我要她,停不下來。
從未有一次,做得這麽暢快,不清醒。我以為男人隻有五秒鍾會失去理智,可我錯了。
如果是跟自己愛的人,全程都會失去理智。
當然,美中不足的大約就是她的不情願。我明白身體與精神無關,而她甚至不肯看我一眼。
我告訴自己不必覺得難過,是我先壞了遊戲規則。她不喜歡我,就像我喜歡她一樣,是我們自己都控製不了的事。
後來她睡著了,因為不安而睡得很輕,隨時都會醒來。
我想抱著她,又不敢,就那麽看著她,回憶著吻她的感覺,仿佛整顆心都灌了蜜,人變得單純。如同回到最年輕的時光,做了一件勇敢又期待已久的事,那種悸動,讓人又快樂又惶恐。
有時愛情,隻需要成全一個人。
扔了那塊代表著信物的佛牌,因為我即使戴著它也再無健康,接下來能活著就是萬幸。
卻又撿了回來。
不舍的也隻有我一個人。
我吸了幾支香煙,慢慢讓自己變得冷靜。真是前途未卜。
開始後悔,開始擔憂。
到手的貨源沒了,李俊山無法交代。
仇不能報,萬董無法交差。
七百億徹底落空,而這件事她瞞不住費子霖。
我終於徹底把費子霖變成了敵人,今後的日子,恐怕有如行走在獨木橋上。是她懷恨在心,站出來推我一把,我在自己的人麵前也會人心盡失,因為沒人願意為了這種荒唐的理由給一個惹不起的家族送死。
我功虧一簣,白活了二十九年。
我還想到了更重要的事,若她不想報仇,費子霖恐怕會殺她。
接下來的日子,看似平靜,其實惶惶不安。
費子霖那邊完全封鎖了消息,我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我尚可周旋,但她不能。
其實我做錯了,既然錯已鑄成,當時就該把人帶走,留給費子霖,真是錯上加錯。
後來我終於見到她,完全是巧合。
我一生歹運,這是頭一次感謝上蒼。
看著她一瘸一拐,肩膀歪歪斜斜,腿上受了重傷。
是誰幹的不難猜。
而這一刻,我心裏很理解並認同費子霖。可我又憤怒,想宰了他。
還能收拾局麵的隻有我。
我從不認為費家能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他們真得如此公正,當初就不會清理現場。
混黑道的,誰會是公正的好人?
而到此刻,我終於願意徹底了結這件事,徹底放走苦心經營多年的萬家這條大魚,雖然,我殺了他們所有的繼承人。而我,隻需要再殺這一個人,就會變成自己朝思暮想的繼承人。
我決定主動了結這件事,不論費子霖給我什麽答案,不公正我也接受,開戰我亦接受。隻需要他明白,錯不在她。他不要,我還想要。
我開始等,在她身上留下我的印記,搞點令人誤會的小動作,逼男人放手我很擅長,我知道我的同類最容易誤會什麽。我不動聲色地搶到過很多女人,雖然搶來後很快就厭倦了。
我終於搶到了她。
那天我很開心,是真的開心,就像有一次,我以為死亡通知單寫錯了,我父母沒有死,隻是被困在了另一個國家。我興衝衝地趕去時,一路上的心情就同這天一樣,很開懷。被態度惡劣的種族主義者謾罵都忍不住得笑,覺得我的生活翻天覆地,重現光明。雖然那年我已經二十二歲,雖然那場誤會一戳即破。
我替她布置了我認為最像家的房子,買來最可愛的魚,竭盡所能得猜測她的意願。我要滿足她,討好她,把我喜歡的都給她。肯定會磨合得很艱難,也可能會得不到回報。
那不重要,我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但這次無論如何不想計較。
因為我明白,每個人都要衝動一次,既然來了,就注定躲不開。
但好巧不巧,她剛來就懷孕了。
我喜歡孩子,因為孩子單純,雖然我更相信人性本惡,可孩子即使惡,依然惡得直接單純。
這世上隻有一個孩子我不能接納:費子霖的孩子。長大後會恨我,會殺我,會成為我生活中最大的仇人,我若是他,會不遺餘力地追殺我一輩子。
弄掉那個孩子時,我很惶恐。包紮著我的傷口,期待苦肉計可以穩定局麵。
我數著時間,直到再也忍不住,趕緊讓她出現在我麵前安慰我的恐慌。
我知道這件事對她的身體和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傷害,讓原本就困難的關係更難發展。
到這地步我沒有選擇,不可能強迫她,不可能禁錮,那樣我沒有勝算。
我想讓她躺在我身下時能睜著眼睛,不用充滿愛意,隻要看著我。最好能夠發自內心地呻吟,要我賣力點,或者害羞,或者放蕩……這都需要感情。
要感情,就得先給感情,我不需要斯德哥爾摩症患者。
想要幹淨的感情。
魚丸是個天真的人,而我從不認為天真可以與傻瓜劃等號。天真是善良的,傻瓜自私。
雖然一直不愛我,跟我講話時絲毫不見當初聊起費子霖時的羞怯,但她始終沒有傷害我。
我想了很多辦法來穩定局麵,讓所有人消氣,避開費子霖的追殺。他們很專業,步步驚心,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狼狽的一段時光。
魚丸的事情,起先還能藏著,後來我堂哥發現了。
若不是阿霖攔著他,他大概已經崩了我。
他是為我好,因為我們輸不起,我們出生入死,把腦袋拴在腰帶上,成就今天並不是我自己的付出。漂白在即,馬上就可以做光明磊落的人上人,我為了女人,讓大家一夜回到解放前,與此同時,還連累他們被追殺。
堂哥想領著兄弟們另立門戶,我沒有立場說服他陪我收拾爛攤子。
幸運的是不久後我挨了刀,不但搞定了堂哥,還順便給魚丸打了張漂亮的感情牌。
她就是這樣一個笨蛋,見不得別人受傷,哪怕是她最討厭的我。
後來堂哥問我,“你打算娶她麽?”
“娶不了。”
“就這樣過一輩子?”
“過到哪天算哪天。”我已經快要失去希望,“我如果先死了,你就幫我罩著她。替她找個好男人。”
該來的還是沒躲過,我再當心,也提防不到心上人。
想想其實很可笑,我和費子霖犯的是相同的錯誤,魚丸不會主動出賣任何人,我跟她相處這麽久,她沒有提過一句與費家有關的話。可我們都忘了,她是會中計的。
我以為她跟費子霖跑了,想盡辦法弄回來。我以為她並不想見我,沒想到她很聽話,甚至有點喜悅。
但很快我就上當了。
我的確提防著,提防是我跟吃飯ML一樣的本能。
我能看得出她有事瞞我,我想知道是什麽,卻不舍得破壞。如果是想對我做點什麽,隻要不要我的命,我都可以順著她。畢竟,我傷過她許多次,世事輪回,她親手報掉,於我而言,也好過其他人。
來臨的那一刻,我以為她要殺我,危險卻不容我多想,回神時,已經把最安全的位置讓給了她。
子彈打進人的身體裏,會產生類似爆炸的效應,痛苦來得突然又劇烈。
我在那一次次的小爆炸中漸漸清醒,覺得自己必死無疑。
好悲哀,我竟真為了女人送了命,而我至死都沒收獲到她的諒解。
那時我萬分後悔,我算哪門子聰明?我愛錯了人,估錯了心,算錯了命。愛耍心機,竟忘了,再認真的心思,都敵不過一個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