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劇場】費子霖(6)傷害
計劃很順利,如果不是因為我。
在我叮嚀著一定要一個殺,一個抓,務必精準時候,現場傳了話回來。
我改變了主意,立即下令,全殺。
結果反饋回來,李昂大概已經死了,另一個生死不明。
我的怒氣並沒有因此消減,心裏隻空,不是空空如也,而是深不見底。
直到我接到她的電話。
我沒有想過她會愛上他。
並非是我狹隘,逼她一定要愛我,我不稀罕。
我隻是受不了,那樣一個把我們好好的婚姻攪得天翻地覆,把她當個傻子耍得團團轉,殺了我們未出世的孩子的仇人,她如何能夠愛得上他?
最恨他的明明不該是我,而是她啊。
她以死相逼,而我毫無骨氣。
整件事功敗垂成,我又錯過了殺掉李昂的機會。
決定派人時,六哥試圖阻止我,被我派人按到了地上。
他們又開家庭會議,商討下一次的計劃。
沒有人怪我,包括六哥。
二哥替我解釋,“總不能真的殺了虞雯,她畢竟不懂事,如果是在李昂那邊吃了苦頭,遷怒小七也是有可能,女人總是這麽任性。況且費家也沒有表達出要原諒她,那她害怕李昂死了,我們殺她也說得通。”
二哥雖然不在黑道,卻甚是權威,他向來善於理解他人。
結束之後,二哥留下來,問:“為什麽不讓狙擊手繼續準備?貿然開槍。”
我說不出口。
二哥了解了,說:“我們幾個都覺得,小七什麽都好,就是太苛求,經不起激。這種事誰都受不了,可想成大事,就要任何事都經得起。我們要他的命,他要用盡手段也是必然。其實李昂是個不錯的對手,他能讓你變得更強。”
“我寧可沒有。”
我不信誰願意有,而我也隻有這一個軟肋,我受不了。她曾是我的妻子,我可以接受她在我之後愛上任何一個男人,哪怕是個乞丐,唯獨不是李昂,唯獨不能是他。
“二哥也寧可沒有,但既然已經有了,你就要明白,這個軟肋你不能再有。”
“我是不是很失敗?”
“沒有,我們不想怪你,因為我們都明白,小七做到現在已經很辛苦,連阿喀琉斯都有致命的腳踝,你又如何能完全刀槍不入?”他說:“可你至少要忍得下它,接受它,才能翻盤。”
是啊,我已經輸了。
這一晚,我在書房,打開書櫃門,看著裏麵的空空如也。
我來到婚房,看到床頭上的照片。那是我們結婚那天,我爸爸強迫我要照一張,我知道這是他的遺憾:他的第一次婚姻是完全的隱婚,那時費家還沒有這麽大,隨時會崩盤,所以出於保護她的目的,他們沒有任何合影。
後來她意外去世,他才在遺物中發現她的日記,知道她為了這件事而遺憾。
那是他最愛的女人,他卻欠她最多。
我爸爸總是不想我過得像他一樣,希望給我留一間幹淨的屋子,沒有殺戮,沒有爭端,像普通人一樣,有個流淚的地方。
我也一直覺得我與他是不同的,然而到此刻,我竟覺得我的人生,越來越無力,走向了他的軌跡。
我這麽清醒,卻這麽無助。我以為自己刀槍不入,不能承認,我已經被她悄悄改變,認同她代表了我的家,可以把我抱進懷裏,包容我所有的利刺。
我不能忍受背叛,此刻卻很希望她出現在我麵前,找點話來解釋,問問我願不願意就此罷手。如果她肯回來。
就像從前一樣。
我竟然這麽悲哀。
我想她,很想很想。
我睡著了,在夢裏回到我們的婚禮,她紅紅的臉頰,緊張而莊重的神情,用她亮亮的眼睛看著我,對神父宣誓,說:“而今之後,無論境遇好壞,家境貧富,生病與否,誓言相親相愛,至死不分離。”
我依然沒有回答,隻覺得心痛,諷刺,一個並不信奉天主的人,發這樣容易的誓言,我竟慢慢地當了真。
大約是因為從沒這樣失敗過,我在那個夢裏,居然毫無尊嚴得哭了出來。
我又見到了她,她看起來胖了一點,皮膚光潔,即使是動物,毛色發亮也代表著生活從容。
我努力地記得二哥的話,明白他是對的,我應該當做一個考驗,從容地應對它,哪怕僅僅是為了扳回局麵。
可我做不到。我怎樣都做不到,於我而言,絕對公正地看待這件事,比讓我斷臂還艱難。
她已經不愛我了。
也許很久以前,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隻知道這次見麵,她不愛我了。解釋什麽都很容易。
她要嫁給他,因為變心了,不會再考慮我的感受。
那天見麵後,我回了家,呆在禱告室,像每次殺人前一樣,對天主懺悔。
懺悔我的錯誤,我曾親手傷了我的妻子,我曾任性妄為,令愛我的人毫無尊嚴。我現在依然不想成全她,就像我殺人,我知道這不是好的,我願意懺悔,卻依然殺了很多人。
我們又開始了下一次計劃。
這次完美無缺,即使失敗也可以重創李昂,再殺他會變得十分容易。
開始之前,二哥問我,“如果她現在來求你,你願意放棄仇恨麽?”
“不願意。”
“交換也不行?”
“不行。”
“那就好。”
我以為我不會,我不至這麽沒骨氣。
但這次我選擇這一條。
計劃失敗,但重創了李昂,我甚至有些習慣了,她總那麽喜歡替他擋槍。
李昂抱著她,她握住了我的手,說:“我死了,你放過他……”
她根本沒有跟我談條件的可能性,局麵根本就是一邊倒。況且一個快死的人跟我談什麽條件?
我對李昂說:“把她給我。”
李昂說:“樊奇給我,讓開路。”
“你不怕她死?”
“你更怕。”他笑了起來,依舊是那樣討人厭的自信,“她答應給我陪葬,我得成全她。”
出血的位置在背上左邊,那個位置有心髒。肋骨減少了衝擊,但一定會對心髒產生損傷。
從出血量判斷,也是如此。
簡而言之,就是我再跟李昂耽擱一會兒,她就真的死了。
不過她昏過去了,連我都替她慶幸。
我說:“把佛牌拿來,承諾永遠不跟她聯絡,我就接受你的條件。”
我選了她,再一次令所有人失望。
把她抱進醫院時,血染滿了我的衣服,順著我的手肘滴落,她渾身冰涼。
搶救她時,我等在手術室外,設想著以後的生活。
我不再殺李昂,約定俗成,除非他打破約定。
她回來了,不會再有意外。
我該怎樣麵對她?她會如何麵對我?
我沒有答案。
呆瓜依然是從前的呆瓜,還是那麽傻。
經過這次,她的身體差了許多,我爸爸總說她身體好,能打能逃,在女人中算是不錯。也會躲,別人輕易殺不掉她,能陪我到最後。
她不能了,我知道,各項指數都很低,已經弱不禁風。終於變成我喜歡的纖細類型,我卻開始懷念結婚照上的胖子。
幾位哥哥依然沒有怪我,除了六哥。
我和六哥曾經那麽好,因為我們想事情的模式基本是相同的,我不知道爸爸為什麽沒有選擇他,但他盡心盡力地為我考慮。
但現在開始有了罅隙,他認為我又一次令大家失望了,太過感情用事。
我想複婚,但她不情願。
她也開始懷疑我的目的了,不像從前那樣,即使我再明白地說我討厭她,她也不會多想。
我決定找個人來給她澆點冷水。
她的經紀人人不錯,跟她一樣善良又膽小。
孟買把目的告訴他,他說:“我知道,我會說。”
下車前,他來敲我的車窗,問:“你能對她好點嗎?”
我不知道,“看她態度。”
“她態度肯定不會好的。”他說:“她以前總美化你,但我能聽得出,你根本不喜歡她。你知道李昂怎麽對待她嗎?他給她的是他最重要的,你給她的都是你不要的垃圾,真心假意一眼就分得清。”
我確實受教,因此沒有反駁。
“你大概不覺得她很重要,她啊,也的確沒什麽長處。”他認真起來的樣子也跟她很像,有一種天真的幼稚,“但至少對我來說,她很重要,像家人一樣。我不可能找你拚命,因為你太霸道。隻能乞求你,對她好一點,不愛也不要傷害。”
我依然沒有說話。
他進去了。
回去之後,我把她簽好字的複婚協議,放入了碎紙機。
我又去看她,自從她醒來,我就很少出現在她眼前。我很懷念她昏迷的時候,我可以坐在她床邊,握住她的手,摸摸她的臉。
想想她是如何走進我的心裏。我想是因為她心地好,她脾氣好,她那副好欺負的樣子很可愛,笑起來讓人覺得甜蜜。
但現在我很少再出現,因為她充滿敵意,她生氣的樣子其實也蠻可怕,也毫無魅力。
她去找李昂,我特意沒有阻攔,因為她肯定會死心,因為李昂現在能活著都要靠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