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複活

  萌萌越來越好奇我肚子裏的孩子,他會動之後,就每天都要摸一摸。她膽子小,但很乖,每天都跟我一起睡,每天早上起來都跟弟弟問好。


  她這樣我並不覺得開心或欣賞,一歲多的孩子就懂了這麽多,活得這麽聽話小心,其實是違背人性的。


  盛華延不常來,配型也沒有找到,唯一幸運的是,萌萌這段日子並沒有發病。


  我因為無聊,便找了許多木頭,雕刻好玩的小兵人。跟會織布的幾位阿姨學著做衣服。


  生孩子的前一個月我就住進了醫院,手機等通訊設備全都沒有帶。醫生檢查之後叫盛華延簽同意書,他有點困難,沒有當場簽訂,猶豫了幾天才告訴我簽好了。


  世界上很多女人因為生孩子而送命,而我經過這次懷孕,也徹底明白了產前產後抑鬱症的由來。


  孩子不大,可以順產,生產前的一周,萌萌一直很興奮,其實,最期待這個孩子的好像是她,並不是我。


  盛華延也經常來,對我說:“我小舅舅下個月回來,說想看看孩子。”


  “嗯。”我很感動,“我也要謝謝他。”


  “不用謝。”他笑著問:“名字想好了麽?”


  我想了半年依然沒有想出來,便說:“他爸爸以前跟我聊過,想讓孩子叫懷信。懷抱忠信,是不是不夠霸氣?”


  “蠻好的。”他說:“我女兒都叫萌萌了,去辦戶口時好多重名。”


  “那時候他爸爸還說,大兒子叫懷信,小兒子叫懷韞,我說那不是跟懷孕的音一樣嘛!他還生氣了。”


  “是一樣。”盛華延也忍俊不禁,“但意義很好啊,雙胞胎都可以用。”


  “嗯,那就叫懷信了。”我突然想到重要的事,“同意書裏有沒有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條款?”


  “沒有。”他說:“肯定是保大人。”


  保大人是發達國家的一般原則,現在國內好點的醫院也都是同意書或者直接履行這個原則。


  多虧我問了,“保孩子吧,你幫我訂個聲明,我簽字。”


  “放心吧,會死的概率很小。”盛華延不悅地說:“你安心休息,別想太多,生孩子很累的,要痛很久。”


  “我是覺得我已經活了三十多年,孩子還沒見過這個世界。”我當然擔心,因為搞不好我真的會交代在這,我一生歹勢,還是提前安排好了放心,“我跟李昂的離婚手續還沒辦完,如果我死了,你記得告訴他,叫他去注銷,否則會查出是假身份。懷信出生之後,你記得試試看配型,如果我死了,你就把他給費子霖吧。”


  “……”


  “怎麽?”


  “突然想起阿清生萌萌時候,”他的聲音輕輕的,壓抑而難過,“她當時握著我的手,叫媽媽,叫我的名字。萌萌出生時不會哭,她就扯著我的手,她那時候剛剛自殺不久,手腕上還有傷,但還是把我的手掐紫了。我想不通……”


  我沒敢說話,因為現在說什麽都是徒勞。


  他努力地讓自己平靜,卻還是崩潰了,“怎麽能做到還沒見過孩子,就不管不顧地走了……”


  這天晚上我開始陣痛,淩晨進了產房。


  這天是星期天,四月二十四號,天主教的複活節。


  在經曆了地獄般的劇痛,我兒子終於有驚無險地出生了,醫生托著光溜溜的小家夥給我看,七斤六兩,哭得很有氣勢。


  我放心地昏了過去,做了一個很安靜的夢。夢到了很久不見的父母,他們給了我一顆種子,然後牽著手離開了我。我挖了個坑,把種子埋進土裏,守了一整夜,它終於長大並且開花了。黃色的蘭花,花心裏有張小猴子的臉。


  我醒來時,覺得胸口癢癢的,低下頭時,發現有個小夥子正在吃奶。


  他還閉著眼,頭上頂著稀疏的毛毛,躺在我懷裏。我奶很足,很快就喂飽了他的小肚子。他笨笨地挪開臉,閉著眼睛,張著小嘴,樣子很苦惱。


  我連忙用手摟住他,數著他的小手指和小腳趾,一時間覺得這十幾個小時的痛全都值了,總算健健康康,雖然褶子有點多。


  接下來的幾天沒什麽人打擾我,隻有護士。


  我經曆了三天癱瘓的日子,終於可以下床。懷信也長開了,皮膚變得很光滑,小家夥很白,眼睛是深褐色的,和費子霖他爸爸一樣。


  一周之後,我出院了。萌萌興高采烈地捧著禮物來看懷信,她喜歡畫畫,用彩色鉛筆根據照片畫了懷信的畫像,下麵歪歪扭扭地寫著:懷信弟弟,祝你生日快樂。


  我有心招攬她當兒媳婦,便問:“萌萌喜歡弟弟嗎?”


  “喜歡!”她用小手輕輕的摸著他的手臂,說:“好軟呀。”


  “那長大以後給他做媳婦好不好?”我誘拐她,“他天天都給你買粽子吃。”


  “好呀!”她最愛吃粽子。


  懷信滿月時,蘇先生回來了。


  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至少知道他比我年長一歲,不過並沒有想到他這樣年輕,而且還很英俊呢。


  我是晚輩,又受他庇護,自然要先去拜訪。


  他正喝茶,鸚鵡站在茶桌旁嗑瓜子。懷信靦腆,但依然很好奇,目光一直追隨著鸚鵡。


  我抱著懷信坐下來,盛華延還沒趕來,我自然很緊張,力求有禮貌些,說:“蘇先生,這段時間謝謝您照顧。”


  “沒事。”他撩起眼皮,瞅著懷信,問:“孩子還好嗎?”


  “托您的福……”我還沒說完,懷信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我連忙拍拍他,可他不知被什麽嚇著了,一直往我懷裏鑽。


  懷信從來不這樣哭,我手忙腳亂,哄了半天終於把他哄住,卻再也不肯抬頭。


  蘇先生這半天也很納悶,四處看著,最後對鸚鵡伸過手,起身把它鎖回了架子上,說:“阿呆就喜歡嚇唬小孩子。”


  我摟著懷信,跟著看過去,阿呆正炸著翅膀,表情甚是凶狠。


  我問懷信,“寶寶是不是怕那個大鳥啊?”


  他扁了扁嘴。


  我見他可愛,便親了親他的小腦袋,拍著他哄了哄。氣氛因此變得不那麽尷尬,蘇先生也回來坐下,倒了茶給我,說:“你不要緊張,住到你膩了為止,就當成自己家。”


  我感激地說:“謝謝您。”


  “讓你不要緊張。”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得,說:“你會做飯吧?”


  “會。”


  “嗯。”他又問:“釣魚呢?”


  “會。”


  “不錯。”他露出滿意的微笑,“放心地住著,需要什麽就開口。”


  “好。”我說:“雖然說感謝的話可能有點見外,但我真的……太感謝您了。”


  “不用謝,我喜歡孩子,巴不得家裏都是孩子。”他瞅瞅懷信,問:“睡著了嗎?”


  “嗯。”我們講話聲音都小,懷信又才這麽點,我拍了他一會兒,他就睡了。我見蘇先生一臉興趣,便問:“您抱抱他嗎?”


  “當然。”他伸出手來,一邊說:“不要用敬語。”


  我點了頭,站起身,把懷信遞了過去。


  蘇先生熟練地把他抱進懷裏,憐愛地看了一會兒,笑著說:“真是個好孩子,漂亮,就是膽子小了點。”


  我不由自主地給我兒子正名,“他還沒見過鸚鵡。”


  “我送他一隻,鍛煉他。”他拍了拍他,又把懷信還給了我,叮嚀:“快回去休息吧,吳姨說你身體不好,現在還是少走動。”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個鸚鵡娃娃,樣子憨態可掬,懷信一見到就哭,便送給了萌萌。


  我問盛華延蘇先生喜歡什麽,他說:“不用送禮,他太挑剔,喜歡的都是世上獨此一件的。”


  懷信愛睡覺,醒著的時候不多,我也很閑。禮物總是要準備的,想起蘇先生喜歡中式茶道,便雕了幾隻茶寵。


  雕刻雖是我的興趣,但因為喜歡我也雕得還不錯。他喜歡萌萌,我就雕了萌萌和懷信的小茶寵給他。


  送去時,蘇先生雖然挑了些毛病,但看得出他很高興,小心地放回了盒子裏,喝完了茶,拿起來不知去了哪裏。


  我問盛華延,他說:“是放在珊珊房間了,她一直喜歡這些。”


  懷信一百天時沒有擺酒,而是一起吃了頓飯。


  盛華延要帶萌萌回去,吳姨叫我再住半年。


  萌萌最近很快樂,每天都來教懷信說話,雖然她自己還說不清楚。我常常跟盛華延討論這件事,覺得我兒子像素清,他女兒倒是像我一樣是話嘮。


  這天蘇先生也要走,因為生意很忙。


  臨走前送了玉鎖給懷信,又對我說:“你如果不想見人,就在我這住一輩子,保你和小家夥一生平安。下次別再給我送禮物,等珊珊回來,你給她做做那些小玩意兒,她特別喜歡。”


  “好。”


  他笑了起來,說:“快進去吧,多休息。”


  我又住了三個月,認真地思考了以後的人生。即使蘇先生這麽說,我也不可能一生躲著,總要出門,至少要賺錢養懷信,萌萌也不在身邊,我還想一起照顧她。


  便跟盛華延談了談這件事,他說:“那就先回去,你幫我一起照看萌萌,我養你們。”


  “好。”我問:“費子霖他……找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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