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失控
很多年來,我一直在想,若是當初我沒有睡著,我及時觀察到了情況有變,甚至,若是我沒有出這個主意,結局是不是會變得不同?
可當我再次見到莊瑤的時候,我便知道了,命運早已為每個人定好了最終的結局。
——紅韶
莊瑤完全呆住了。
她聽著單言的表白,覺得他的聲音仿佛遙遠而空茫,又仿佛就在耳側,淺淺的呼吸輕輕搔著她的耳廓。
此時此刻的場景,是莊瑤從前連想象一下都會覺得是褻瀆了單言的仙人之姿的,可現在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單言的直白讓莊瑤再也無法逃避了。
她的喉嚨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卻又無法開口,隻能認真地盯著單言的雙眸,沉溺在這比話本還要浪漫的氛圍中。
藏身在周圍的山精們屏氣凝神靜待著最好的時機。
“莊瑤,忘了從前吧。你是雙尾貓妖,你有第二次選擇的權利。做我的愛人,好麽?”
從前?雙尾貓妖?
莊瑤從單言為她編製的美好夢境中猛然驚醒,耳邊突兀地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喲,倒是忘了與姑娘互通姓名。某姓莊名周,字子休。不知姑娘從前可有姓名?若是沒有,不知某可否得此殊榮,為姑娘提來一字?”
單言的話音剛落,機靈的山精便準備撒下第一捧花瓣。可當它從籃子裏捧出了一把嬌嫩的花瓣正欲拋灑出去時,卻見莊瑤猛地甩開單言的手,搖著頭連連後退。
“瑤瑤?”單言心中“咯噔”一聲,不好的預感令他惶恐不安,連聲音都開始顫抖:“你,怎麽了?”
莊瑤咬著下唇臉色蒼白,莊周的臉和單言的臉不斷在她眼前繞來繞去,兩個聲音同時響在她的耳畔,心髒仿佛被兩個小人互相拉扯著,產生崩潰欲裂的痛感。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莊瑤低垂眼眸,不敢與單言對視,她怕被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懦弱,怕被他看穿自己搖擺不定的心意,怕他……
怕單言發現,她其實是一隻三心二意的貓妖,根本不值得他的愛慕。
那機靈的山精看著這樣的場麵,手中的花瓣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能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動作,雙手僵在半空。
單言忍不住抓住莊瑤的肩膀半強迫地將她拉近,努力保持著平穩溫和的語氣:“瑤瑤,你看著我,不論你心中有著怎樣的顧慮,你都可以跟我說啊,隻要你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隻要你說出來!”
話至此處,激動的尾音收也收不住,單言不怕莊瑤拒絕,卻怕她像現在這樣,什麽話都不說,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這樣的莊瑤讓單言覺得,以往甜蜜的日子仿佛都是自己一個人在自作多情一般。
不應該是這樣的,單言想,他是不是太著急了,所以把莊瑤給嚇到了?是不是隻要再給莊瑤一點時間,她就會給出甜蜜的回應?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不急,沒關係,我還可以等。’
可單言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這樣的話說出來隻是自欺欺人罷了,事已至此,一切都沒有回頭的可能。
單言將自己的真心捧出來,在青天白日下獻給莊瑤希望她收下,可莊瑤卻沉默不語,讓這顆熾熱的真心在陽光下被痛苦地炙烤著。
單言的心飽受煎熬。
他慢慢收斂了表情,站直了身子,甚至放下了握著莊瑤肩膀的手。
他輕輕地問:“莊瑤,你是不是,還惦記著莊周?”
莊瑤的身子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
“原來如此。”單言自嘲一笑:“原來我為你舍生忘死、為你深情陪伴,都抵不過一個虛無縹緲的轉世?”
莊瑤抬起頭來,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單言:“不是的,我、我隻是……”
“不是?”單言自嘲的笑容變得殘忍起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個秘密終究是衝破了他的心房,雀躍著衝了出來。他說道:“莊瑤,你永遠也找不到在莊周的。”
“不可能!”莊瑤沒想到單言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麽冰冷殘忍,將她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全部揭破。
她的聲音驚惶而尖銳,甚至有些破音,嚇得一直僵著雙手的山精沒忍住抖了一下身子,一片花瓣輕輕從它指間飄落。
這一片耀眼的紅便是一個信號,暗處的山精們紛紛歡呼著將籃子裏的花瓣大把大把地撒下去。
打頭的山精驚叫了一聲,伸手想要阻攔,可它忘了自己手中也有花瓣,隨著它的動作飄灑。
樹冠裏、草叢中忽然飛出許許多多的芍藥花瓣,被微風吹到了花海中央。
一枚花瓣輕輕落在了單言的肩上。
他撚起這片花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碎成塵埃飄散。
“莊周根本就沒有死。”單言的聲音仿佛結了一層千年不化的寒冰,凍得兩人理智漸失。
莊瑤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騙我!你為什麽要騙我!”
“我為什麽要騙你?”單言將那片花瓣揉碎,鮮紅的汁液染紅了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如血。
“莊瑤,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懷疑麽?這麽多年,別說莊周的轉世,你連自己的尾巴都找不到。莊周倘若真的存在,你怎麽可能一絲蹤跡都尋不到?”
懷疑?她當然有懷疑過。可莊周是她修煉成人形的唯一動力,是她離開父母後遇到的第一個人類,是讓她第一次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這麽多年的苦苦追尋,莊瑤不是不累、不辛苦,當她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隻能一遍遍地回憶著當初與莊周相處的時光。
她把那些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回憶一遍遍擦拭,渡上一層又一層的柔光,將它們從玻璃打磨成鑽石。隻有這樣,她才能忘卻辛苦,繼續追尋。
五十餘年,一萬八千多個日夜,莊瑤一直是這樣度過的,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不去尋找莊周,她還能做些什麽。
沒錯,單言的出現的確給莊瑤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變化,可他們朝夕相處的日子不過是過去五十年的五十分之一,即便已經將莊瑤的心防撼動,卻依然難以將莊周從她的內心拔除。
莊瑤不想再聽下去,她捂住耳朵連連後退,失控地尖叫道:“單言,你不要騙我了,我不會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