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朝霞
執念之重，未曾經曆過的人是難以想象的。
木生如此，姬文兆亦是如此。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情字。
——《解逸手記》
柳玉煙的意思，單言聽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避重就輕地回答道：“貧道此行是為超度英靈而來，但這英靈指的不是那位‘姬文兆’，而是指這片血染沙場的所有英魂。”
他這話聽得柳玉煙有些恍惚，半晌，她卻猛然瞪大了眼睛：“道長的意思是……他不是文兆的亡魂？”
“自然不是。”單言伸手指了指天：“柳姑娘難道聽說過能在白日裏也行動自如的亡魂麽？”
柳玉煙麵色一冷：“文兆之貌，豈容宵小肆意頂替！”
單言搖了搖頭：“要說宵小麽，卻也不是。此人的確是與魏國王儲有著剪不斷的聯係。”
柳玉煙便順著問道：“道長此話怎解？”
單言卻並不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柳玉煙腰間懸掛的佩刀：“這把刀，的確是好刀。但比起王儲殿下那一把，還是差得遠了。當日戰場之上，貧道便注意到了王儲殿下的佩刀，卻並沒有放在心上。不想這一時的疏忽，卻造成了今日的局麵。”
話音剛落，柳玉煙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莊瑤便先不耐煩了。她揪住單言的拂塵威脅道：“你有話就直說成不成啊！拐彎兒抹角的，急死人了！”
單言心疼自己的拂塵，生怕被莊瑤拽掉了幾根毛，連忙哄道：“這就說，這就說了，你先放手，這拂塵所用的材料可難尋呢！”
莊瑤便氣哼哼地鬆了手，一旁的柳玉煙被他們這麽一鬧，心頭的緊張也舒緩了不少。
單言便接著說道：“其實柳姑娘所見到的這位王儲殿下，乃是真正的姬文兆死前殘留的執念，與佩刀中沉睡的刀魂相融合，而誕生出來的一種新的生命，俗稱器靈。”
“刀魂？”莊瑤問：“不是說起碼要地階以上的法器，才能誕生器靈麽？”
“沒錯。”單言點了點頭：“王儲殿下的佩刀正是一把曾經誕生過器靈的地階法器。隻是不知為何，器靈被打碎，隻剩殘魂沉睡在刀身之中，與之相配的刀鞘也遺失了，又被凡人給配上了一柄俗物，故此根本無法發揮出地階法器的實力。”
說到此處，他又找補道：“這也是為何貧道起初會看走了眼。”
柳玉煙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說，此人隻不過是融合了文兆的執念，因此並沒有文兆的記憶與品性？”
單言點了點頭：“王儲殿下的英魂，早在他自刎當日，便已被貧道超度了。”
柳玉煙心中百味雜陳，卻隻能拱手道謝：“在下替文兆謝過道長了。”
“不必言謝。”單言同樣還以道禮：“貧道也是因對王儲殿下心生敬意，才會有此一著。”
卻是莊瑤點出了最重要的環節：“那咱們該怎麽辦呢？他不過是一個器靈，既不是姬文兆，也不能被超度，難道就這麽留著他？”
“萬萬不能留。”單言歎息道：“若非他先前被打碎過一次，這一遭原本也是他的造化。奈何他靈體不全，隻靠執念勉強支撐著，長此以往，來日不是隨著執念一起消散，便是因執念過重而墮入魔道。”
柳玉煙急切地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莊瑤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她，又轉頭看了看結界之外的“姬文兆”，小聲說道：“咱們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盯著這邊看……雖然你說他不是姬文兆，可我覺得……總是有一點關係的。”
她這一番話卻似將柳玉煙從夢中驚醒，後者猛一搖頭：“他不是文兆！”
莊瑤有些茫然地看著柳玉煙。
單言卻聽懂了柳玉煙的言外之意：“沒錯，他不是姬文兆。柳姑娘，你能有如此認識，貧道便放心了。”
他將身後背著的靈劍抽出，向柳玉煙介紹道：“此劍的品級隻在那刀魂之上，不論是誰持劍，一劍下去，刀魂自會消散。”
莊瑤似乎明白了什麽，一時間不禁屏住了呼吸，盯著柳玉煙等待她下一步的動作。
柳玉煙緩緩伸出的右手輕輕顫抖著，卻在握住劍柄的一瞬間變得堅定。她深吸一口氣：“多謝道長。”
謝他將這個動手的機會交給自己，謝他將最終的選擇權交給自己，謝他……謝他能讓她最後做個了斷。
三人走出結界，單言和莊瑤先停了下來。
唯有柳玉煙走到了“姬文兆”麵前。
“姬文兆”看著柳玉煙，忽然開了口：“其實我一大早過來找你，是想問你從哪兒來，沒想到被他們打斷了。”
柳玉煙緩緩答道：“我……我從王城來。”
“王城？”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姬文兆”眼前一亮：“我等的那個人，好像也在王城！”
“是麽？”柳玉煙笑著說：“怪不得我總覺得，我在王城見過你。”
“你見過我？那你見到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我身邊還有什麽人？”他越說越肯定：“我覺得我和那個人一定是時時刻刻在一起的。”
“是啊，確實是時時刻刻在一起的，恨不得永遠都黏在一起……”柳玉煙緊握劍柄的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著青白的顏色：“我見到過，你等的那個人。”
“姬文兆”便問：“那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嫁人了。”柳玉煙別過臉去：“她原本一直在等你，可你就是不肯回去。她等不及，便嫁人了。”
“姬文兆”愣愣地重複著柳玉煙的話：“她等不到我，就嫁人了？她嫁人了？”
“對。”柳玉煙抬頭看向東方：“你看這眼前的朝霞，就像她嫁人那天身披的嫁衣一樣紅。”
“姬文兆”便順著柳玉煙的指引，轉身抬頭望去，果然見到朝霞似火，如同盛裝出嫁的新娘。
未及轉身，忽然胸口一涼。“姬文兆”緩緩低頭，看見穿透了自己胸膛的劍尖泛著哀戚的寒光。
傷口中沒有血跡，隻有點點如星光般的靈力飄出。他伸手攏了攏，卻攏不住。
那柄劍猛地向後抽出，“姬文兆”身形頓散。在徹底消失的前一瞬，他再次抬頭，最後望了一眼朝霞。
遠處看著這一幕的莊瑤不知為何悲從心起，雙眼止不住地流出眼淚，擦也擦不幹淨。
單言無奈地取出帕子來遞給她。
莊瑤將帕子推開，不知怎麽忽然說道：“我不是自己要哭的。這眼淚，是我替柳玉煙流的。”
單言便看向持劍而立的柳玉煙，麵上果真無淚，可她眼中卻幽寒深邃，難以望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