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堂不好

  “亦亦,你要堅強一點,媽媽她在天堂會看著你的,她在天堂裏,也會過得很好。”


  他話音落後,是短暫的沉默,四周隻有微微細雨打落在墓碑上的嘩嘩聲。


  以亦遲緩的抬頭看向他,然後,慢慢的搖頭,“不,天堂不好。你沒看到嗎,老天都在哭泣。”


  以亦記得,每年的清明節,母親都會帶著她去給外婆掃墓,清明節的時候總是下著雨,母親就說,“那是老天在哭泣,因為,天堂不好,所以,我們都不要去。”


  可是,現在,母親還是去了。


  靳北澈輕輕的哀歎,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把她緊擁入懷抱。


  以亦靜靜的靠在他胸膛,眼眸微濕。目光茫然的散落在冰冷的墓碑上,散落在矮矮的墳墓上,散落在無情的細雨中。


  比起疼痛,以亦更多的是害怕。她怕不知哪一天,自己就會像母親一樣,突然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隻剩下一把冰冷冷的骨灰。


  到時,靳北澈該有多傷心呢?


  他一定會像她思念母親一樣的思念著她,他的人生,將在灰黯無光的回憶之中,苦苦的掙紮、沉淪。


  不,那並不是她想要的。


  ……


  母親離世之後,深陷囹圄的父親成了以亦唯一的親人。


  探監的那天,靳北澈親自開車把以亦送到了位於城北的第一監獄。


  “需要我陪你一起進去嗎?”靳北澈拉開車門,攤開手掌伸到她麵前。


  以亦把小手放入他掌心間,她的手樂冷如玉,好似怎樣都唔不暖,這多少讓靳北澈有些挫敗。


  “我自己進去就好。”以亦說。


  “嗯,那我在外麵等著你。”靳北澈高大的身體靠在車身旁,看著她一步步走進監獄的大門,並在門口把胸前掛著的白色小花摘掉。


  看來,她並不想讓夏立峰知道李淑潔去世的消息。


  的確,對於一個一輩子都無法從監獄中走出來的人,倒不如讓他滿懷著希望活著。


  一道鐵窗,隔絕了兩個人,夏立峰坐在裏麵,以亦坐在外麵。


  她能看得到父親被歲月攆出皺紋的臉龐,卻無法觸摸到他臉龐上的溫度,其實,這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爸。”她拿起話筒,出口的聲音無法控製的發顫。


  “以亦,你最近過的不好嗎?怎麽瘦了整整一圈兒。”夏立峰的手掌撫摸著冰冷的玻璃,卻無法觸摸到女兒的臉。


  以亦有些牽起的擠出一抹笑,回道,“我挺好的,瘦一點也挺好,最近減肥呢。”


  而實際上,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以亦幾乎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很多時候,都是睜著眼睛到天亮,怕閉上眼睛就會和母親一樣再也醒不過來。


  有時候,渾渾噩噩的睡過去,也是噩夢連連,醒來後,一身的冷汗。


  靳北澈總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有時會把她按在身下強行歡曖,一時的意亂情迷會讓她睡得稍稍安穩一些,卻並不是長久的辦法。


  “女孩子還是胖一點才可愛,別趕時尚減肥,把身體都弄壞了。”夏立峰絮絮叨叨的說著,語氣中都透著關心。


  父女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些話後,夏立峰突然詢問道妻子。


  “亦亦,你媽媽,她還好嗎?”


  以亦握著話筒的手突然劇烈的顫抖了一下,眼眸險些就濕潤了。她強忍著哽咽,努力的擠出笑容。


  “哦,媽挺好的啊。就是最近常常犯心口痛的毛病,才沒過來看你。”


  “老毛病又犯了嗎?有沒有去醫院?”夏立峰擔憂的問。


  “已經看過了,醫生說不要緊的。你顧著自己就行,別讓媽再操心了。”以亦的手掌緊緊的抓著話筒,低斂著眼眸,眸中一直閃動著璀璨的光影。


  而夏立峰對她的話無一絲一毫的質疑,連連點頭,“你媽沒事就好,我前些天做了個夢,夢到你媽媽,她對我說:以後不能繼續照顧我了,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改造……以前的老人總說這樣的夢不好。”


  以亦默默的聽著,她想,也許這就是父母之間的心靈感應吧。


  “爸,你當了一輩子國家幹部,可是唯物主義者,也相信這些了。媽好著呢,安露也挺好的,前些日子還來我過我們。”


  “那就好,那就好。”夏立峰蒼老的臉上難得露出一些笑容來。


  探視的時間很快就到了,以亦一直站在原地不肯離開,夏立峰被兩個獄警壓著,卻是一步三回頭的,最後,他伸出手臂,向以亦揮了揮,他的手腕上還帶著刺眼的手銬,動作很是別扭吃力。


  那一刻,以亦悲慟的想哭。


  走出監獄的大門,以亦還在偷偷的擦拭眼角的淚。


  她見到仍等在門口的靳北澈時,唇角彎彎的揚起,那笑容偽裝的還算不錯。


  這些天,在靳北澈的麵前,她一直都是堅強樂觀的模樣,一張笑臉迎人。除了人迅速的消瘦下去,她看起來真的不錯。


  然而,隻有靳北澈知道,她過的很不好很不好。


  “我們可以回去了。”以亦在他麵前停住腳步,說道。


  彼端,靳北澈修長的兩指間還夾著一根尚未燃盡的煙蒂,他低垂著頭,把煙丟在地上,用皮鞋用力踩滅。


  再抬起頭時,他神色如常,一雙墨眸深不見底。


  “亦亦,你不累嗎?”他突如其來的問道。


  “什麽?”以亦的反應有些慢半拍。


  “亦亦,一直偽裝著,不累嗎?在我麵前,你不需要這樣,你想哭就可以哭,不想笑,便不必笑。”靳北澈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的說道。


  而下一刻,以亦便撲入他懷抱,她的臉埋在他胸膛,肩膀不停的聳動著。


  但最終,還是沒讓他看到她的淚。


  回程的路,靳北澈開的很慢。


  路況不好,又堵了很長時間的車,回到市區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


  以亦靠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不知不覺居然睡著了。


  這些日子,她幾乎心力交瘁。此時卸下心防,很快便陷入了睡夢中。


  靳北澈把車子一路駛入莊園內,在別墅前停住。


  身旁的以亦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他不忍吵了她,便把外套輕蓋在她身上,然後獨自推門下車。


  他欣長的身體慵慵散散的半依著車身,打火機的藍光跳動幾下,他習慣性的點燃了一根煙,靜靜的吸著。


  夜色極好的掩蓋了他臉上的悲愁。他抬眸看向車窗內女子安睡的臉龐,那張小臉上的蒼白與憔悴,讓他的心不受控製的絞痛著。


  夏以亦,她也許永遠不會懂,他究竟有多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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