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世態炎涼
最開始的時候,獄卒還給她點特殊對待,後來每到夜間,獄卒便往裏潑水,冰冷的水灑在本來就不幹燥的地上,濕氣更濃烈了。
慕容情冰雪聰明,她知道世態炎涼的道理,也明白這皇宮中的人,都是攀高踩低,她也不以為意,隻是慢慢的,燒得更厲害了,有時候視線,都模糊不清。
咳得越來越厲害,慢慢地再次浸出了血絲。
慕容情垂眸,怔怔的看著手心中的鮮豔紅色,心下也是一片慘然,沒想到她慕容情在後宮那麽陰謀的地方遊刃有餘,最後卻要死在這種地方。
有時候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她會把十指死死扣進牆裏,於是她錐心的疼痛是來自指尖還是別處,就再也分辨不出、感覺不出。
這樣過了兩三日,便沒了吃飯的胃口,每日送來的飯菜都原封不動的送回去。
所有的獄卒都視而不見,漸漸的,她連坐起來都覺著困難,不得已,慕容情便一直躺在潮濕的地上,保存體力。
外麵的人需要從她偶爾起伏的、消弱的肩頭判斷,她是不是還活著!
有一日晚上,實在疼得狠了,慕容情就用磨得現了骨頭的指尖在手臂上狠狠劃過去,留下猙獰可怖的傷痕。
這幅枯瘦如柴的身體已經沒有多少血,她低頭,將唇湊近傷口,滿嘴猩紅。
眼前仿佛有幻影飄過,慕容情茫然扭頭,無恨哥哥,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來得及看我最後一麵?
這樣想著又小了,隻怕,無恨哥哥你如今已經忘記了幼時的許諾,我及笄已經三年多,你卻毫無訊息,隻怕我真的死了,你也不會傷心吧?
你會不會也隨著時間的飄逸,變得冰冷無情,如那陰鷙殘忍的承乾帝,就算我死了,依然會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手一揮,淡漠的命令禁衛軍,拖出去埋了?
這樣子忽然又想起幼年時候,洛河中一不小心跌落水中,那跳入水中奮不顧身救自己的少年,爬上岸後,抱著自己走過的那一段短短的路程,唯一一個,給過自己溫暖的少年。
腦海中一會兒又是少年離開時候落在額頭上眷戀的吻,和夜無憂決絕的目光。
思緒越來越混亂,身體燙的厲害,恍惚中有雙手攬上自己的腰,她下一世的靠向那個溫暖的胸膛,手在自己身上亂撥,發紫的唇瓣溢出混亂的囈語,“蛇,好多蛇,娘,我怕!”
夜無憂不敢置信的看著懷裏的她,不過十天不減,怎麽會變成了這樣?
他本已強忍著,不準自己來看她,可是夜間突然從夢中驚醒,竟然怎樣也不能安心,在龍榻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粗糙的大手拂過她烏黑的長發,夜姬,原來你的痛苦,我還能有感應。
他將人從天牢中抱出去,出去的時候手一揮,眾人隻看到一絲白光,然後幾個獄卒便身首異處,鮮血染紅了天牢冰冷的牆。
死狀如此的慘烈,以至於歐陽麗天第二天來查看的時候,以為有人劫獄。
慕容情死死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放手,小腦袋在他懷裏蹭啊蹭的,發紫的唇瓣一張一合,聲音太低,不知道她在囈語些什麽。
夜無憂任她緊緊環著,到龍寢殿便命陳勝立刻去找禦醫,看著她燒得通紅的臉,他感覺自己竟然還有心,會痛!
神誌不清的慕容情緊靠在他懷裏,低聲的含著疼,呢喃著“娘親”,聽得他心更加抽痛。
“慕容情,我的母妃是德妃!”夜無憂靠近她的耳朵,聲音壓得非常低,“當初也曾盛寵一時,而我六歲那年,父皇賜了她一杯毒酒。”
慕容情心兒顫抖了下,這個人她自然是聽說過的,人們形容德妃的時候,曾靜用過“三千寵愛集一身”。
可是,後來皇上立後,她在冊封皇後的大典上,指責先皇夜淩天。
曠世的容顏、無上的榮寵,零她忘記了伴君如伴虎一說。
朝賜你融化、暮賜你富貴的人,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賜你一死!
“太久了,我什麽都忘了,隻是怎麽也忘不了她捧著那杯酒時慘然而笑的模樣,那個時候我什麽都做不了,可是我曾發誓,夜無憂的女人,絕不會如她一般。”
將嬌小的身子擁入懷中,他的聲音如夢似幻,“所以……慕容情,你願意嫁給我,做我的妃子,照顧你越來越弱的身子嗎?”
回答他的,是慕容情強忍著的呻/吟。
即使在夢中,她也是隱忍而壓抑的,隻是尖尖的指骨刺進肉裏,帶出淋漓猙獰的血肉。
夜無憂捉住她的手腕,極力控製著她,不讓她再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不一會兒,禦醫文成來了,他顫巍巍的把脈,過一會兒低聲說,“沒事的,皇上,罪妃娘娘隻是受了風寒,身體虛弱,將養一陣便好了。”
“她在咳血!”懷中人兒即使在夢中,咳嗽得也非常厲害,夜無憂覺得不對勁,他瞪著文成,聲音冷如凍結千年的寒冰。
“這……”文成猶豫,顫巍巍的解釋,“皇上,隻是風寒入體罷了,調養一陣子,罪妃娘娘便可痊愈了。”
夜無憂倏然放聲大笑,隻是那壓抑的笑聲大家都聽出其中的恐怖危險,“陳勝。”
“奴才在!”站在外廳的陳勝聽到帝王充滿威嚴和壓抑怒火的呼喚,連忙一掀珠簾,弓著腰進入內閣,在帝王腳下跪倒。
這個時候,皇上叫他做什麽?不會是要……眼睛轉了轉,他卻不敢揣摩帝王的心思。
跟在這個年輕的帝王身邊數年,他深深的了解這個帝王的多疑多思和深不可測,一個不小心,那便是滿門的劫難啊!
“立刻去煙雨樓請葉靜塵,如果診治出來的結果不一樣,誅文成九族!”盯著文成老實巴交的臉,夜無憂聲音陰冷沉鬱。
“是!”爬起,弓著身退出內閣,出了房門便長長出口氣,然後不顧自己越來越圓潤的身體,在黑夜的皇宮中,拔足狂奔。
“皇上……皇上容微臣再仔細震斷一番,皇上……皇上……”文成嚇得臉色一白,想要再次深受,卻被歐陽離天將冰冷的劍刃架在脖子上。
歐陽離天冷哼一聲,將他押在一旁。
慕容情因為疼痛,冷汗已經將身上剛剛換的衣衫浸濕,看著她難受的模樣,夜無憂的汗水,也浸濕身上龍袍。
那日,春桃闖入金鑾殿的話,再次回蕩在耳邊,“你有沒有想過,她也是會老,會死去的?她隻是十九歲的女孩,這樣的罪責,為何要她來承受?”
是啊,這樣的罪責,為何要她來承受?為何?
葉靜塵來的很快,行禮拜見夜無憂的時候還在喘氣,夜無憂忙命人奉茶,一邊已經示意,讓她趕緊去慕容情那裏。
看到慕容情的模樣,葉靜塵是憤怒的,但她把脈卻不得不靜下心來,專心致誌的盯著那緋紅的雙頰,心中恨不能將那些獄卒給淩遲了。
纖細的手指放在慕容情枯瘦如柴的右手手腕上,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她並不知道,他說出來的一番話關係著幾百條人命。
“師兄,夜姬這咳血之症如果任其發展下去,有可能會變成肺癆。”許久,她收手,看著慕容情如今戴在大拇指上還要晃動的翠綠色寶石戒指,心痛不已。
小姐,她苦命的小姐;夜姬,她苦命的妹妹,怎麽才幾日的時間,她就變成如此模樣了?
心中,對獨孤非凡惱怒不已,若非他阻攔,她早已闖入天牢,將她救出這火坑,哪裏還需要如今,看著生死不明的她,心中自責?
此言一出,文成登時麵如土色,臉上汗如雨下,惶恐的看著麵沉如水的帝王,卻不敢再開口,那可是雪妃娘娘的命令,他怎麽敢違背?
“嗯,師妹,你的醫術得了師傅真傳,師傅離開之時又給你留了他的手劄,師兄相信你,能讓她好的,去開藥方吧!”沒有指責文成的心情,夜無憂淡淡道。
葉靜塵便福了福身子,到外廳的圓桌旁坐下,在勤勞宮女鋪開的宣紙上落下蠅楷小字,她寫幾個藥草,便凝眉想一會兒,然後再落筆,認真的模樣,分外迷人。
藥方寫好,葉靜塵站起身,交給一旁侍立的宮女,
“夜狼,你隨這丫頭去煎藥,親自監督,記住,一定不要讓煎藥的砂鍋離開你的眼睛。”夜無憂點頭,對站在一旁的歐陽離天冷冷吩咐。
“是!”帶著宮女,歐陽離天走出浣衣局!
葉靜塵重入內室,幫慕容情包紮手臂上的傷痕,突然出聲,“師兄,夜姬最近是不是經常有自己傷害自己的舉動?”
“什麽意思?”夜無憂皺眉。
“師兄,上次夜姬身體急速變差的時候,師傅便已經發覺,夜姬應該受過非常嚴酷的訓練,在最痛苦的情況下,依然會保持非常清醒的意識,可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若,很有可能在極度的痛苦下,傷害自己來逃避這些痛苦。”抬頭看一眼帝王剛毅的俊臉,葉靜塵繼續清洗猙獰的傷口,在傷口上倒白色的藥粉。
“怎麽避免?”聞言,夜無憂垂眸,不出意外的,也看到她手臂上猙獰可怖的傷痕,仿佛一條條蠕動的蜈蚣。
“我這裏倒是有師傅留下的止痛散,可以減少部分疼痛,不過最主要的,還是要她自己愛惜身子,她現在的情況,可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