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黎卓,我不能走
羅甫務把言小妍抱到病房裏去睡,因為來得突然,也沒有尿褲,於是他就把自己的衣服墊在下麵,反正那外套的裏子很厚的毛,睡起來也很暖和,萬一尿了就尿在衣服上。
他也不會帶孩子,也是一個愣頭青年,但是現在有了言小妍,他也學會了一個準爸爸應該做的事情,衝奶粉,換尿片,陪她玩。
這女孩兒是他們幾個男人的心頭寶。
哄了好半天她才睡著,這個半天就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好在她沒有哭鬧,當然從她出院到現在也都沒有鬧過。睡著前,她還問羅甫務她爸爸會不會死。
他問:“你知道死是什麽意思麽?”
她縮在被窩裏,隻有一個頭露出來,兩個明亮的大眼晴水霧盈盈,聲音很輕很輕,“就是以後再見不到爸爸了,他也不能抱我,我也親不到他。”
羅甫務當時鼻子就一酸,不是別人,就是心疼這個孩子。
“不會的,爸爸一定會好起來,他舍不得你和媽媽。”
“阿姨說,我也要聽話,不然以後爸爸也見不到我了。”她還小,她的身高還不到兩歲,可她的心智不是,甚至是超過三歲。懵懵懂懂的知道死是什麽意思,她和別的健康小孩兒不同,她也是九死一生。
醫生阿姨、叔叔,還有家裏的叔叔阿姨都跟她說過,一定要聽話,不然以後就再也見不到爸爸,爸爸會很難過。
“別聽他們的,我們的小妍妍一定是健健康康的好寶寶,等長大了爸爸和叔叔們會給你買很多漂亮的小裙子。”
其實羅甫務他們這麽多人,都希望言小妍像其它小孩兒那樣調皮搗蛋、任性妄為,大哭大叫,但就是沒有。她越是這樣,就越讓人心疼。
她這麽聽話,什麽事情都不鬧,被人吊在樹上,命懸一線都不哭,原來是擔心自己會死,會見不到爸爸。
……
她睡著了後,羅甫務又在病房裏坐了半個小時,確定她真的睡熟之後才離開,拿了一件薄毯子去,給鬱姐搭著吧,天這麽冷,到言馳的病房外。淩若和其它另外兩個兄弟在這裏守著,不見鬱姐。
“就隻有你們倆?”
“其它人來了也沒用,就我倆來了。”
“鬱姐呢?”
兩人都搖頭,“不知道啊,她來了?”不見人。
羅甫務抿了抿唇,沒有吭聲,看了看手裏的毯子後,又道:“淩若,你去看著妍妍睡覺,她睡著了,一會兒醒了又要找爸爸。”她習慣了言馳,僅僅隻有昨天一個晚上是和她媽媽睡。
“好。”淩若走。
羅甫務到窗邊,這是六層樓,停車場裏燈光很暗,也看不清誰是誰的車,也沒有她想見的車。他昨天晚上,聽言哥說過,她要去結婚。
可能是走了吧。
折身,交代,“若是言哥有消息了,打電話給我,我出去有點事兒。”
“幹嘛去,要不要幫忙。”
“不用,去送個人。”
……
夜,十一點,寒風抖峭。
機場裏依舊人山人海,形色匆匆的人,臉上的表情也是千姿百態。角落裏,鬱清秋圍著圍巾,鼻子以下的部位都在圍巾裏,隻有兩個眼晴在外麵,圓滾滾的,和言小妍一模一樣。
她就站著,看著航班滾動的消息,一身直淩淩的站著,行走過往的人擦著她的衣角,偶有翻飛,可見她瘦弱的骨架。齊肩的短發蓬鬆往下,摭住了她的額頭,也摭住了那一塊青。
她旁邊的椅子上,男人五官標誌,長腿自然屈起,仰頭,她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好大一會兒之後,黎卓菲薄的唇裏有一絲溢歎出來,起身,把她的圍巾往下扯,整張白淨的臉都露出來,“再這麽站著,你這腳可就廢了。”腳踝都腫了。
她沒有說話。
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夾著她的下巴,讓兩人臉對臉,正視,“發什麽呆呢?”
鬱清秋眸光溫軟,低語:“真的要走嗎?”
“嗯。”同時點頭,以此來驗證真的是非走不可。
“我護照呢?”她並沒有拿,她知道她的護照和證件都在言馳那裏。
“票我都買了,你現在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晚了點兒?”找到左彥如拿戶口本去補辦就好了,不一定非要找言馳。
鬱清秋沒有說話,側眸看著信息滾動台,按照這個時間,還有五分鍾,廣播就該想起提醒乘客登機。正這麽想著,廣播忽然就想了起來,正好是他們那一個航班。
就像某種東西在她的心裏,猛然就敲起了警鍾。
她後退,她這麽一退,黎卓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鬱清秋。”他極少連名帶姓的喊她,極少。
他目光堅定,“你的藥沒有了,你想死在這兒?”
“我不能為了我自己,就不管我女兒。我知道你是為我考慮,可我不能走。”
“那個孩子有數不盡的人去疼,你有嗎?”
鬱清秋一時語塞。
黎卓看著她的眉眼,“還是說,你放心不下的是言馳?”
鬱清秋眼晴一縮,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有說。
“言小妍多的是人去關心,沒有你的這兩年,她也一樣的活蹦亂跳。言馳……就算是無力回天……”
“然後我女兒就成了孤兒,爸爸死了,媽媽也拋棄了她,再多的人去疼她有什麽用……”
廣播裏已經第二遍響起做凳機準備的聲音,鬱清秋清脆的聲音清晰的傳到他的耳朵裏:“隻是不吃藥而已,也死不了,我不走。”
“清秋。”他的聲音接近嘶啞:“你一天兩天可以,四五天不吃藥,你極有可能又會生不如死。長痛不如短痛,現在跟我走,或許你就全好了,到時候你再回來,有何不可。”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已經很啞。
這表示什麽,這表示他也就是一個炮灰而已,她的心裏依舊有言馳,她還有女兒,她和言馳這一輩子都會糾~纏不清!
但他依舊有那個耐心,有那個勇氣去直麵麵對自己,“聽話,跟我走,頂多也就是再過一兩年,你還能再回來,以後有更長的人生去陪他們。現在正是關鍵時刻,不要中斷,會前功盡棄。”
鬱清秋抬頭,看著他的臉,從五官辨性格,雖說不怎麽準確,但也有些道理。他的神韻裏藏著過往的閱曆和謙卑,那是一種容易讓女人沉~淪的東西。
她,何德何能。
“你圖什麽?”或許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了吧,他圖什麽呢,他心裏清楚,她不會和他在一起。
黎卓好看的唇微微上揚,溫潤如玉,苦笑:“如果我知道我在圖什麽,那我也不至於會失眠那麽久。”眼晴裏血絲都有了。
鬱清秋愁腸百結,若她退回到那個不諳世事的19歲,那時一腔熱血,懵懂、純淨,她配得上他。並不是說她現在沒有了那層膜,這種配不上是一種精神上的,她狼狽不堪,而他依然一塵不染。
“但如果你不跟我走,你就對不起我這一年多的無欲無求。”他知道鬱清秋善良,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別人給她施加人情壓力,其實他也不喜歡,可他非帶走她不走,就當、就當他是一個聖人,舍不得她死吧,就為她活著,不為其它。
鬱清秋還是沒有說話,怔怔的站著,眼神飄忽,他知道她動搖了。如果她不走,後果不知道會怎麽樣,但如果離開,會活下來的機率很大,她有更多的機會陪著女兒。
他拉著她的手腕,低聲誘哄:“沒有多少時間了,你必須跟我離開,沒過多久你就又能回來。”
她任他拉著,七魂像是丟了六魄。
往凳機口走去,人潮洶湧,難免會有碰到她的,於是便抬手摟著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側拉。快要到他們了,馬上就要到了,忽然有人喊道:“鬱姐!”
這聲音似在哪裏聽過,回頭,看到來人是言馳的屬下,具體叫什麽,他尚且不知。但下意識的把鬱清秋往自己身後拉了拉,問:“有事兒?”
“不好意思,我來找鬱姐。”羅甫務走過來,語氣也是恭敬有禮。
“我們馬上就要登機。”
“隻有幾句話,就說幾句話,就當是告別。”
黎卓心裏有預感,如果鬱清秋和他說上幾句話,恐怕就不會再上飛機,正要開口,鬱清秋已經走了出來,“小羅。”
黎卓本能的去擋住她,前麵還有兩個人就到他們過安檢,“清秋,來不及了了,過去了可以和他通話。”或許是因為他的語氣裏有幾分急不可奈,還有迫切的希望。
鬱清秋眸光流轉,“不好意思,隻是幾句話。”
說完,步伐利落的跨了出去。後手被人給捉住,她指間一顫,沒有任何猶豫的抽了出來。和羅甫務去了一側,她低頭,看了看右手的小手指,紅了一塊,那是剛剛被他拉的,他用了很大的力氣,他從未傷過她,哪怕是讓她哪裏泛紅。
“鬱姐。”
她抬頭,看他,“嗯?”
羅甫務臉龐微紅,剛剛在機場找人跑了好幾個大圈,好在一切還來得及。
“要走了?”
如果她說她要走了會不會顯得很沒有良心,可她已經在機場,那也隻有承認。
“嗯。”
“去結婚?”
鬱清秋想了想,還是點頭。
“也好。”羅甫務笑了下,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支持她的一切決定,“我們會好好照顧孩子,不需要擔心。”
她眸光纏纏,虛虛一笑,“謝謝。”
這一聲謝謝讓羅甫務覺得他真的不負這兩年裏對言小妍的照顧,“我倆就不需要說這個了,你要走了,我送你件禮物吧,以後若是想孩子了就拿出來看看。”
羅甫務遞給她,是一個手機,嶄新的,解鎖。
鬱清秋接過,“什麽?”
“看看。”
手機裏麵什麽軟件都沒有,區區幾個內置的app。其中一個相冊是用言小妍的照片做封麵的,一整張臉。
點開,無數張視頻和照片都湧了上來,最近的一個應該是讓前幾天拍的,是她坐在沙發上陪著女兒一起玩。
照片有三千多張,這是一樣唯一的有她的。往下翻,翻到其中一個。
“叫爸爸。”
手機對著正在喝奶的女兒,她坐在搖搖椅上,說話的人是言馳。
這是個女兒的頭發還非常的短,又少,應該……應該是剛剛沒有出院多久吧,很瘦很瘦。
奶瓶都不怎麽拿的住,聽到這話,也把奶瓶拿下來,“爸……爸……”口齒不清,說的很緩慢。
畫麵抖了一下,應該是言馳激動吧,幾秒後她跑過去,鏡頭推的很近,“再叫一聲,爸爸。”
“爸……爸……”
畫麵來說淩亂,他把女兒抱了起來。有他低沉的笑聲傳來,一會兒有人拿起了手機,對著他們,看到他抱著女兒在轉圈。
臉上的笑容是鬱清秋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眉目舒展,露出兩排整潔的牙齒,那個側臉的溫柔仿佛能滴出來。
“出息。”說話的人,鬱清秋不認識。
言馳沒理,依舊和女兒玩兒,那神情看的出來非常的激動。
“來,叫媽媽。”他又道,回頭,令,“推進點兒,隔那麽遠怎麽看得到。”
“為什麽非要錄。”
“錄下來給她媽媽看,來。”
手機推進,對著他們倆。女兒的正臉,他三分之一的側臉,可見側臉弧度的淩厲流暢。
“媽媽。”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教。
鬱清秋捂住了心髒,她緊緊的盯著手機的屏幕,心跳忽然加快。
女兒烏拉了一聲,沒有聽懂。言馳又道,“媽媽……”
“麻……麻……”她含糊的說了一句。
言馳胸膛起伏,這個鏡頭看的非常清楚,呼吸不穩。
鬱清秋關掉了這個視頻,她死死的咬住了下唇,眼睛裏似有波浪在漂浮。
“鬱姐,走吧,到了飛機可以慢慢看。孩子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們幾個人會看好她,頂多就是以後槽點兒,這樣挺好,女孩兒不需要嬌氣,不哭不鬧最招人喜歡。”
鬱清秋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含恨帶怨。她恨自己她怨自己!
再去看手機,她已經不敢看了。可在很多的照片視頻裏看到一個封麵是女兒在掛水。
點開。
她躺在床上,帶著氧氣管,看著鏡頭,眼睛還在笑。
“爸爸,#@……”
“不醜,小寶寶非常可愛,躺在床上也不醜,爸爸就喜歡拍你。”
她扭頭哼了一聲,小驕傲,“有……媽媽……”一句話她都聽不懂。
“當然,你媽媽肯定比你漂亮,不然怎麽生的出這麽可愛的你。”
“媽媽呢?”她問,那眼神諳了下去,很失落。
“媽媽和你一樣也在生病,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去找她,所以,你要堅強哦。”完全就是哄孩子的語氣。
“嗯!”她點頭,小小的手指捏著被子,因為點頭太用力,氧氣管從鼻孔裏掉了出來,言馳伸手去拿,從袖子上看得出來,他還穿著無菌服。
鬱清秋收起了手機,嘴唇已經被咬的出了血,握著手機的手也在用力,她在極力的克製自己。
“鬱姐,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拿給你。讓你知道,女兒真的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羅甫務呼了一口氣,他的任務達成了,過去,安慰性的抱了抱她,“我走了,一路順風。”
功成身退,其他的……他管不了,轉身。
………
黎卓離他們五六米遠的距離,他看得到她的一切表情,甚至可以猜到她拿的手機裏在放些什麽。
他們的航班已經沒有什麽人在上,廣播在做最後一次的催促,她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就站在那兒……她的後背像是無形裏壓了一個讓她無法承受的東西。
來往之人,人影幢幢,她像感覺不到,而他也看不到了。
黎卓過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都是他走向她。一年多前,也是他主動走近她為數不多的生命裏。
看她神情痛苦,他終究還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有點冷,要不要去空調室坐一會兒?”
她搖頭,定定的看著她前麵幾米遠的廣告牌,那是某婚紗公司的廣告,一男一女,婚紗拖尾飛的都要上了天,很浪漫的樣子。
“其實,他也很好的。”她喃喃低語。
黎卓沒有出聲。
“第一次見麵他救了我,用摩托車送我去了學校。他不喜歡我,也沒有趕我走,依然對屬下說不許欺負我,也不止我,他也不欺負任何老人小孩兒。”
她頓了下,“他也沒有很過分,隻是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沒有吵過架,沒有過任何摩擦,太過順利,太一帆風順,於是莫雲出現,他一時泛起了迷糊。”
“我神誌不清的時候,他在我身邊,從來都是不厭其煩,要什麽給什麽,無論我怎麽折騰他,他都耐著性子,沒有一點怨言。”
她抿了下唇,嚐到了血腥味,“我的女兒沒有忘記我,我一出現她就認識,是他一直在教。”喊爸爸的同時,也不忘喊媽媽。
身體被板過來,帶著微香的手帕擦上了她的唇角,擦的很慢很慢,也沒有開口,溫熱的小手指無意碰到了她的臉頰。
鬱清秋捉住了他的手,“黎卓……”她要說什麽,其實說什麽都是廢話。
“我很難過。”他說,擦完了把手帕疊的整整齊齊,“替你難過,也替我自己難過。”
果然第一次愛上的人,是不能輕易忘記的,哪怕他給過你傷痛。
“你命都快沒了,還在替他想嗎?”
她輕輕搖頭,“我不想離開我女兒,我需要她。”而不是女兒需要她。
“我也需要你啊。”他輕輕感歎,“都不在乎你是否生過孩子,不在乎你是否命不久矣。”或許是真的沒得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又或許是自己在跟著自己較勁。
話說出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圖什麽,無非就是這個人,她,鬱清秋,她的那顆心,很多人都無法與她媲美的心。
她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沉默,傾身,抱住了他,“對不起。”
他單臂摟著她,啞聲,“無妨,走吧,我送你。”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