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墓前回想
林宇峰隻能態度唯唯，大舅的話代表著一種長輩的尊嚴。他必須拿出小輩人的尊敬來洗耳恭聽。在習習的晚風裏，甥舅兩個人一直聊天到午夜時分，才分別上床去休息。這是林宇峰長這麽大一來，第一次和大舅進行如此深入的交流。雖然兩個人道不同，但不妨礙某種基於親情的共同語言。
第二天早上大舅開上私家車，拉林宇峰先去看了一下預定的墓地。墓園在縣城的西北部，離著新建的植物園不遠。楊柳鬆柏，果然是風水很好，所有的墓穴一個一個排列在藍天白雲之下，像組成陣列的士兵，幹淨而肅穆。從這個人工堆成的小山上，能夠遠遠地看到柳青水碧的黃台河。雖然隻是一點模糊的影子，也算是看到了。黃台河邊的莊稼地裏，林宇峰的父親母親曾經流過汗。河邊的柳堤上留下過父母的海誓山盟。
應該說，這個地方對林宇峰的父母來說確實是很好的安息地。墓園的附近是大片大片的莊稼地。極目之處綠浪千裏，幾乎都是綠油油的小麥。這是整個北中國人的主食糧食。
“小峰，你看看就是這個地方。不很靠上，也不靠下，半山腰裏這個位置也好找。墓碑正對著就是咱們老家的方向，到時候可以找人再刻上字。以後我老了，也和你舅媽到這裏來。”兩人拾級而上，來到一個空著的墓穴前，大舅伸手指點。
林宇峰看了看墓穴，再看了幾分鍾周圍的景致，立刻首肯了這個地方。這個墓園目前下葬的人不算多。很多墓穴還空著。原因也很簡單，別說農村人，就是縣城裏願意出錢買墓穴的人也不多。大家還是習慣於葉落歸根。在外麵工作了一輩子的，去世了也願意回家。但是人的習慣是可以慢慢改正的。
從墓山上下來，林宇峰跟著大舅去經營墓地的管理處交錢。隨後，大舅給林宇峰自己的舅舅舅媽打了電話，叫他們到城裏來。
舅舅和舅媽來到城裏，四個人會合之後先去火燭店買了一應祭品。和上次回來不同，這一次舅舅看到林宇峰態度不冷不熱的，想必是責怪這個外甥在外惹事，叫他們蒙羞。
殯儀館裏，舅媽準備了兩塊大紅布，把失而複得的骨灰盒包上，舅舅恨恨地說：“宇峰，給你爸媽磕頭！給他們賠禮認錯！”
林宇峰不敢違拗，給父母磕頭認錯。在殯儀館祭祀廳祭奠完了之後，大家就要趕往那個墓園下葬。林宇峰抱著父母的骨灰盒，坐在舅舅的奧迪上。路上舅舅說：“為了避免再出意外，我叫工程隊的人弄了一點混凝土，把墓穴全部澆築了，你沒有意見吧？”
“怎麽澆築啊舅？”林宇峰低眉順眼地問一句。
“就是把骨灰盒一起封到混凝土裏，這樣就不會再出丟失的問題了。”說到這裏，舅舅厭惡地皺皺眉。
“可是這樣會不會把骨灰盒擠爛了？”
“不會，我叫他們帶上一個石板龕子。用那種貼牆的人造大理石板粘接的。先把骨灰盒用龕子罩起來，外麵在用混凝土澆築結實。這樣，你也省事我們也省事。一個男人，在外麵要有擔當，不要給去世的人惹麻煩，叫他們蒙羞。”
應該說，舅舅的語氣是很重的。透著對外甥的失望和不屑。舅媽在副駕駛坐上，伸手就拍了丈夫一下。
林宇峰的舅舅李玉順現在是村裏的支書兼村長，同時還是一家建築公司的老板。手裏的錢財幫林宇峰在燕京買套房子綽綽有餘。李玉順這個人在農村，屬於那種鄉村強人性質。自己超生了一個孩子，連個黨紀處分都沒有。小時候，林宇峰和舅舅接觸頗多。隻是後來他的父母老是鬧別扭，搞得林宇峰和這位老舅也疏遠起來。
和許多的年輕人一樣，林宇峰骨子裏對這種不留情麵的訓斥很反感。隻是今天這個日子，他就是來當孫子的。隻要把遷墳的事情辦完，別說罵幾句，就動手打也得挨著。
見林宇峰低下頭不敢表態，舅舅就打電話給工程隊的人，叫他們帶上東西去哪裏哪裏等著。
臨近中午時分，工程隊的人在墓穴上空臨時打了棚子，按照林宇峰舅舅的吩咐把活兒幹完了。在舅媽的照料下，林宇峰第二次祭祀，痛哭流涕地磕頭。他順從的態度叫兩個老舅氣順了不少。弄完這一切，工程隊撤了。大舅把林宇峰領到了墓園的管理處，在那裏林宇峰給父母定做了一副墓碑。
“下午你再過來看看，墓穴的位置我們這裏有記錄。會給你辦妥當的。”管理處的一個老頭負責石匠業務，辦這種事情輕車熟路。
該辦的事兒都辦完了，四個人兩輛轎車，回到城裏大舅家裏。保姆已經把一桌飯菜都做好了。加上大舅媽，五個人坐在圓桌邊上吃了一次家宴。飯桌上，兩個老舅，加上林宇峰三個男人都喝了酒。林宇峰還害怕被查到酒駕。大舅大大咧咧地一擺手：“扯犢子，這裏是大舅的地盤，真有人查你你給我打電話。男人不喝酒，不叫男人。”
盡管這麽說，三個男人還是就喝了一瓶白酒就打住了。下午，舅舅和舅媽先回了家。臨走舅媽說：“小峰呀，等你去看了墓碑，拿手機拍幾張照片叫你姥爺姥娘看看。”
林宇峰答應下來。舅舅和舅媽開著他們的奧迪離開，林宇峰則開著大舅那輛本田越野，先送大舅去上班。放下大舅之後，他單獨開車去墓園。
一旦沒有了長輩眼睛的注視，林宇峰頓感渾身輕快。他看了看表，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不到兩點鍾。去有點早。
開車在縣城街上慢慢走著，林宇峰頭一次發現縣城裏多出來這麽多高樓大廈。在他的記憶裏，以前的縣城，除了政府機關的幾棟樓，這個縣城就是個大村子。亂哄哄的，趕一次大集，就是滿街的垃圾和牲口糞便。現在看上去，除了有點小外，基建的水平不比燕京差。
一晃離開楚天燕四天了，沒有一丁點的消息過來。林宇峰便對此不再抱希望。
也許人家一家人正在商量如何擺脫他吧？林宇峰想，自己和楚天燕兩個人的結合，本就是個海市蜃樓般的存在，等於是窮小子高攀豪門好夢成真那種。自己這邊除了奮不惜命的那些所謂壯舉以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楚天燕選擇自己，多是因為女性天生的崇拜心理。一旦這一層激情過去，兩人之間，基於性格矛盾的傷害必然上升到第一位。憑自己這實質上門女婿的地位，憑著楚天燕父母心中自己上門揩油的印象，絕對也擺脫不掉被嫌棄最後分手的命運。
現在正好是個讓雙方擺脫不妙前景的契機，情敵發現了林宇峰勾搭人妻，私生活極端混亂的證據，正好叫所有的人都找到了台階。正好擺脫雞肋。
如今，林宇峰擔心的不是小楚要和自己解除婚約，而是憑著楚天燕再婚的身份，嫁給羅小童的話，會不會也麵臨不妙的結局？富豪子弟身邊從來就不會缺女人，當兩個人的新鮮化為平淡，楚天燕也將擺脫不了被嫌棄的結局。愛情這個東西是什麽？，林宇峰覺得，更像是一種荷爾蒙驅動的感冒發燒。無論是多麽華麗的外表，都難以掩蓋對等交換的實質。
除了那個所謂英雄的虛名，林宇峰有什麽和人家交換呢？還有就是，那天和小楚見麵，林宇峰那光頭痞子的形象激怒了她。那畢竟是當著畫風突變的羅小童，太給楚天燕丟份了。
林宇峰坐在車上，車就停在母親以前任教的小學門口。因為怕遇到熟人，林宇峰不敢下車。他就遠遠地看著，這個曾經熟悉的地方。當年爸爸媽媽都在這裏。媽媽在學校教書，爸爸在校門口修自行車。媽媽麵容姣好，是個愛麵子的人。卻有個犬儒一般的丈夫在單位門口。那是多麽的尷尬啊。
學校的斜對過不遠就是林宇峰家的小區。這個小區曾經是縣城裏最早的樓區。都是五層的樓房。林宇峰家的二手房就在三號樓一單元的三樓西戶。那是一個縣政府科長的房子，科長調走之後就賣給了他們家。
現在看看那個小區，就像個曾經的貴族，明顯的陳舊落魄了。裏麵最早的住戶基本都換房離開了，現在在那裏住的都是些無權無勢的人。林宇峰家，自從父親回到省城之後，就一直空著。大舅還說找機會給租出去，但是一直沒有落實這件事兒。
其實這套房子，真往外租每月的房租也不過四五百塊錢。這點錢，在大舅看來大概是芝麻綠豆。林宇峰自己事情纏身，更管不上了。雖然到了家門前，林宇峰卻沒有回去看看的念頭。因為一回到那房子裏，林宇峰耳朵邊就會想起父母爭吵，摔盆摔碗的聲音。這些聲音是和他童年時代的驚恐體驗連在一起的。
在萬分苦悶的時候，林宇峰曾經設想要回到這裏來，繼承父親的自行車修理鋪，現在真來了，卻覺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不說別的，他的兩個舅舅也不會允許自己大學畢業的外甥在這裏擺攤。
一直磨蹭到三點鍾，林宇峰才第二次來到了墓園裏。在父母新修墓地的前麵，兩個工匠正在進行墓碑的掃尾工作。林宇峰過去看了看，字刻得不錯，都是隸書，活兒也幹得細膩。林宇峰過去，眼見那上麵刻的字是：先考林強公，先妣李紅霞太君之墓；男林宇峰立於公元20XX年X月X日
這都是約定俗成的稱呼，林宇峰雖覺得別扭，在舅舅的逼視下也不管多言。他的父親母親，生前都是中共黨員，現在獲得了‘公’和‘太君’的稱呼，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兩個工匠離開之後，林宇峰坐在墳墓旁邊一個空墓穴的石板上，看著墳墓淚水就慢慢溢滿了眼眶。曾經好幾次，林宇峰在夜晚的虛空裏看到過父母的形象。在另外的世界裏，他們是琴瑟相合，十分恩愛的。這叫林宇峰心中充滿了欣慰。另外也叫他感到，婚姻這種事，從來就不是隻有愛情就可以的。很多人愛得死去活來，最後也不免勞燕分飛，情人變成仇人，甚至拔刃相向……
雖然，和好幾個女人有過那種糾葛，可到現在林宇峰都不敢說自己知道啥叫愛情。他第一次打心裏喜歡一個女人，是從黎曼開始的。可偏偏黎曼是個有家庭的人。是個豪門的兒媳。這也注定了林宇峰的情路坎坷無比。
在林宇峰的母親去世後，從父親林強的斷斷續續的酒後訴說裏，林宇峰也了解到一些父親的經曆。當初，林強是省城鐵路局子弟中學的明星男生，學習成績優秀不說，也長得瘦削俊朗，籃球打得連體育老師都服氣。如果不是漫長的文化大革命，林強可望有大好的前程。
自然，帥哥林強的身後也有無數雙女孩子含情脈脈的眼睛。但是林強和他的兒子林宇峰差不多，是屬於那種慢開竅的男孩。一直到他和很多同學來到農村插隊了，他才懂得男女之間那點事兒的甜蜜。那時候在農村勞動之餘，失去了繼續學習的條件之後，大家都開始琢磨這個了。
在這樣一種無聊情況下，林強在晚上下工到鄰村找同學玩，在那裏遇到了同樣來玩的景春。景春也是鐵中的學生，比林強低一級。就是在那裏，林強受到這位女生主動的追求，並且在無意之中從上衣兜裏摸到一封來自女孩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