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莊主
張升原因主人貪與土娼纏綿,又恐乃姊知道見怪,推說須往地方官道謝,並代藩台訪查一事,留在後麵;又恐追趕不上,別人說他閑話,張升是心腹家人,命他騎馬追去,暗告隨車護送的家人親兵,途中延宕,並代監防,不料過岡不遠,便遇雷風暴雨。張升人甚機警,早就問出桃源莊主是主人朋友,如能尋到,有好待承,忙向抬送行李的土人打聽,果然就在道旁不遠,立命車夫趕去,一麵命土人搶前送信,仗著空車過岡。彼時天好,官眷所坐車轎均有油布篷罩,隻隨行護送的差官親兵通體透濕,餘者還好。秦迪最喜結交官府,聞報立即冒雨迎出,把來客祖宗一般看待,接了進去。跟著,便聽山洪暴發,進退兩難,方才如不見機,再往前行,人馬均有洪流衝去之險。張升自覺應變機警,回頭得早,立此奇功,懷著滿腹高興而來,隻為沿途水大耽擱,秦迪巴結官親,間知二人在後,既要親來,又恐水大,特意弄了三乘轎子,轎底再綁著現搭成的木排,臨時現製,雨下又大,自然耽擱不少時候。誰知晚來一步,累得二官親多吃了好些苦頭,見了張升,不問情由,連打帶罵,張升一肚子的委曲,說不出來。
姓金的先前宛如鬥敗公雞,遍體傷痕,一身汙穢,垂頭喪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此時卻似添了翅膀的猛虎,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一句一個送官究辦,把方才所受罪孽全發泄到張升身上,上麵嘴巴怒打,下麵抬腿又是一腳踢去。不料怒火頭上,忘了腳上沒穿鞋襪,洞中升火,雖然溫暖,地土卻是涼的,加上好些臭屎泥汙,滑溜異常,腳已凍木,用力太猛,張升又是一個筋骨健強閃躲靈巧的壯漢,這一下,人未踢中,卻踢在一塊硬木柴上,自己卻受了傷,當時覺著奇痛鑽心,連腳指都快斷裂,“噯呀”一聲,往後便倒,腳底一滑,身子往後一仰,又跌一個仰麵朝天。這一急真非小可,一麵強掙著爬起,口中大罵:“狗王八蛋,該死東西,到了省城,我不稟告藩台姊夫大人把你交給長安縣,打八百板子屁股,枷號三個月,要你狗命,我不是人娘養的。”姓朱的比較沉穩,又因同是官親,表舅爺終不如正牌舅爺的裙帶關係密切重要,對於姓金的表麵奉承,以他為主,心中卻是妒恨非常,見他剛有自己人來,還沒問明來意,便亂發官威,連打帶罵,知道張升精明強幹,善於巴結主人,此行連太太對他也頗賞識,平日早在暗中勾結,有意討好,正自大聲急呼:“老弟,這等大風大雨,如何怪人?他好容易安頓好了藩台表嫂太太,來接我們,有功不賞,反打人家做什?”話未說完,人已倒地。張升一肚皮冤枉,一麵挨著嘴巴、諾諾連聲,心中卻是氣憤,正打不起主意,聞言,立被提醒,急叫道:“本來不會來晚,因雨太大,秦莊主恐怕路上出事,吩咐釘好木排再來。
太太說,舅老爺不該落後這遠,問了好幾遍,我說,舅老爺在棧房。”姓金的二次跌在糞裏麵,又痛又髒,見張升不來扶他,正坐地上大罵,連呼“痛死我了”,一聽張升說乃姊問他幾遍,心中一驚,又聽提到棧房二字,越中心病,慌不迭翻身爬起,不顧疼痛,搶上前去。張升當他又要打入,忙往外麵閃避。姓金的急喊:“你不要躲,我藩台姊姊說什麽話,你是怎麽回稟的,提昨夜棧房做什?”張升知他心病,故意拿喬,詭笑道:
“小的沒說什麽。秦莊主來了,舅老爺還不把衣服穿上?”
說時,外麵人語喧嘩,雜著水響。這時,雨還未止,雖比先前小了好些,山洪卻大,水離洞口不過寸許,再漲一點,便要侵入洞內。那三乘轎於又裝在木排之上,順流而來,一齊衝向洞前,人還不曾進洞,外麵的水早已潮湧而入,地火當時被水淹沒。姓金的也被張升提醒,覺著周身冰涼,低頭一看,所披棉袍已跌向水裏,吃水一衝,連烤衣服的木架,也被衝倒,多半落向水中。少年和薛太歲低語了兩句,早已閃身外出,不知去向。
薛太歲站在一旁,不住好笑。姓金的想起光著身子,如何見人,秦迪又是新交,連急帶愧,正急得亂跳,不知如何是好。畢竟張升手急眼快,心思靈警,雖想捉弄主人,報複方才打罵,但一想到,自己還要仗他威勢對付外人,不可看他狼狽,同失體麵,做得大過,忙把破箱上那件棉袍順手搶起,匆匆披向姓金的身上,跟著,搶往洞口,就在雨水裏麵,朝著第一乘轎子打了一千,大聲說道:“家主人過岡時節,翻車遇雨,周身皆濕,此時正在烤火,衣履不周,洞中汙穢,不便接待,莊主盛意,萬分感謝。現命小的擋駕,請莊主先回,將空轎留下,家主人稍微收拾,便即專誠拜訪,向莊主道謝。”隨又搶往轎前,低聲說道:“家主人雨中遭難,請莊主即速回莊,借幾身幹淨衣服,放在廳旁小屋之內,等家主人到達,換好衣冠,再行請見才好。”
秦迪小時,雖然學了一點武功,近來酒色淘虛,成了一個空架子,從小養尊處優,不曾吃過苦頭。當日原因巴結官親,執意親身來迎,一到黃牛阪,不料水勢這大,已自氣餒,因張升先前苦勸不聽,中途折回,又覺不好意思,硬著頭皮趕來。到了洞口,一見洞前山洪由上麵狂湧而來,轎夫雖在水中掙紮前行,依舊搖搖欲倒,幾乎立足不穩。
洪流繞崖而過,撞在崖角之上,激射起丈許高的浪花,澎湃奔騰,勢甚險惡驚人。探頭一看,崖洞地勢稍高,吃轎一衝,水已漫入,滿洞皆水,大片濁水,正由洞內倒卷出來,暗影中乍看上去,仿佛內有山洪向外狂湧,中間還隔著三尺來寬的水麵,實在無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