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藩台
薛太歲嫌洞中太髒,臭味難聞,自往洞口,取下身旁旱煙袋,就火點燃,朝外觀看天色,口中念道:“本來車快修好,被驢日的一鬧,滿地是屎,今夜連個坐處都沒有,真是晦氣。”少年接口道:“住的地方倒有,隻是雨還未止。我們村中又沒有轎子,這兩位就把衣服烤幹,也難上路。何況還有好些東西沒法帶呢。”朱、金二人痛定思痛,都覺少年人好,如不是他,吃苦更大,把薛太歲恨入骨髓,互相以目示意。少年看出二人心意,心中一驚,正在盤算,如何代薛太歲解勸,免往前途吃苦,忽聽薛太歲笑道:“有人來了,還有三乘轎子。這大的水,怎麽來的?轎子下麵還有木板托住,和船一樣,真會想主意。”少年聞言,出洞一看,暗代薛太歲叫苦,忙向薛太歲低語道:“八哥,你性情太暴,不聽我勸。此時不是我們抬頭時候,為了一時之氣,何苦吃人的虧?這三乘轎子,許是接這兩個厭物的。如我料得不差,最好不要跟去,少時同我一路,免受小人閑氣。”說罷,搖手示意,不令開口,隨向朱、金二人道:“我今日總算多少幫你們一點小忙,我也不要報答,隻是這位薛太歲哥心直口快,如有得罪,請看在我的麵上,就算酬謝如何?”
姓朱的不知何意,忙答:“我們早看出薛太歲哥是好人,雖然性暴,也難怪他,壯士更是救命恩人,哪有受恩不報之理?隻是這裏無法過夜,柴也快要燒完,我二人不比你們強壯,就這樣,已不免要生一場大病。今夜如無宿處,性命難保,還望壯士成全到底,想個方法安身才好。”少年知道轎子來路,此時此地,決不會是為別人而來,忙接口道:
“隻你二人日後不與薛太歲哥為難,等衣服烤幹,把鬥笠與你戴上,把你二人背往桃源莊投宿,包你舒服。”二人聞言大喜,同聲答道:“桃源莊主秦迪便是我們至交,這樣再好沒有。”少年聞言,心又一驚,笑道:“我還不知你們兩家有交情呢,這太好了。”
姓金的立時搖頭晃腦,說道:“你哪知道,我的姊夫便是本省藩台大人,這位朱老爺也是藩台表弟,秦莊主隻知我們遇難,無論如何也必親來迎接。你今日功勞不小,等我到了省城,和藩台姊夫說上一句好話,馬上提拔你做一個官。你不要酬勞,可見會燒冷灶,真有眼力。實對你說,秦莊主知道我是藩台姊夫的小舅子,巴結還來不及呢。”
少年暗笑,這奴才所吹的話,倒也多半是真,可惜李某並不把你放在眼裏。一聽薛太歲口唱山歌,正在冷笑,恐其加深仇恨,忙喊:“八哥,你看轎子抬得有人麽?”話未說完,便聽洞外有人踏水之聲,探頭一看,前行兩壯漢,都把褲腳勒到大腿的縫裏,手持雨傘,高打燈籠而來。還未近前,便有一人高叫道:“那不是馬車,如何碎了,莫要舅老爺他們出事了吧?”隨又喊道:“崖下還有火光,那不是趕車的薛太歲麽?”薛太歲認出內中一個正是二人所用健仆張升,還未開口,姓金的聽出張升口音,喜出望外,光腳踏著滿地臭水,趕了出來,急呼:“我和表舅老爺都在這裏。”同來另一壯漢忙即朝後趕去。張升見主人如此狼狽,連忙趕進、搶前請安,剛說得一句“二位舅老爺萬安”,姓金的已迎頭一個大嘴巴打去,怒罵:“王八蛋,狗日的,你們都死往哪裏去了,害我和表舅老爺在此受罪,差一點把命送掉。到了省城,非嚴辦你不可。”
張升原因主人貪與土娼纏綿,又恐乃姊知道見怪,推說須往地方官道謝,並代藩台訪查一事,留在後麵;又恐追趕不上,別人說他閑話,張升是心腹家人,命他騎馬追去,暗告隨車護送的家人親兵,途中延宕,並代監防,不料過岡不遠,便遇雷風暴雨。張升人甚機警,早就問出桃源莊主是主人朋友,如能尋到,有好待承,忙向抬送行李的土人打聽,果然就在道旁不遠,立命車夫趕去,一麵命土人搶前送信,仗著空車過岡。彼時天好,官眷所坐車轎均有油布篷罩,隻隨行護送的差官親兵通體透濕,餘者還好。秦迪最喜結交官府,聞報立即冒雨迎出,把來客祖宗一般看待,接了進去。跟著,便聽山洪暴發,進退兩難,方才如不見機,再往前行,人馬均有洪流衝去之險。張升自覺應變機警,回頭得早,立此奇功,懷著滿腹高興而來,隻為沿途水大耽擱,秦迪巴結官親,間知二人在後,既要親來,又恐水大,特意弄了三乘轎子,轎底再綁著現搭成的木排,臨時現製,雨下又大,自然耽擱不少時候。誰知晚來一步,累得二官親多吃了好些苦頭,見了張升,不問情由,連打帶罵,張升一肚子的委曲,說不出來。
姓金的先前宛如鬥敗公雞,遍體傷痕,一身汙穢,垂頭喪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此時卻似添了翅膀的猛虎,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一句一個送官究辦,把方才所受罪孽全發泄到張升身上,上麵嘴巴怒打,下麵抬腿又是一腳踢去。不料怒火頭上,忘了腳上沒穿鞋襪,洞中升火,雖然溫暖,地土卻是涼的,加上好些臭屎泥汙,滑溜異常,腳已凍木,用力太猛,張升又是一個筋骨健強閃躲靈巧的壯漢,這一下,人未踢中,卻踢在一塊硬木柴上,自己卻受了傷,當時覺著奇痛鑽心,連腳指都快斷裂,“噯呀”一聲,往後便倒,腳底一滑,身子往後一仰,又跌一個仰麵朝天。這一急真非小可,一麵強掙著爬起,口中大罵:“狗王八蛋,該死東西,到了省城,我不稟告藩台姊夫大人把你交給長安縣,打八百板子屁股,枷號三個月,要你狗命,我不是人娘養的。”姓朱的比較沉穩,又因同是官親,表舅爺終不如正牌舅爺的裙帶關係密切重要,對於姓金的表麵奉承,以他為主,心中卻是妒恨非常,見他剛有自己人來,還沒問明來意,便亂發官威,連打帶罵,知道張升精明強幹,善於巴結主人,此行連太太對他也頗賞識,平日早在暗中勾結,有意討好,正自大聲急呼:“老弟,這等大風大雨,如何怪人?他好容易安頓好了藩台表嫂太太,來接我們,有功不賞,反打人家做什?”話未說完,人已倒地。張升一肚皮冤枉,一麵挨著嘴巴、諾諾連聲,心中卻是氣憤,正打不起主意,聞言,立被提醒,急叫道:“本來不會來晚,因雨太大,秦莊主恐怕路上出事,吩咐釘好木排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