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力道
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身材高大,穿著一身破舊短衣的壯漢,由坡頂上飛馳而來,搶向前麵,雙手扳著車前左邊木轅,往右一帶,往下一按,那輛大車立時落平,後馬前蹄也就落地。壯漢跟著一手拉著轅前皮套,麵向下坡,用力往後拉緊。經此一來,車馬雖仍往下滑退,勢子卻減緩了許多,後馬落地,前馬也減輕了負擔,自然又好一點,車馬重又成了直線,往下滑退。
車夫見那少年,由狂風暴雨中,飛馳而來,一到便將車馬拉住,轉危為安,似這樣強拉著往下滑去,看去並不十分吃力,身手矯健,動作靈巧,力氣更是大得驚人,方自驚奇暗幸。忽聽少年喝道:“你還不坐上車去,將轅壓住,管住那馬,萬一索套一斷,如何是好?”車夫想要答話,張不開口,忙照所說,由右邊搶過,往前一撲,就勢縱上車沿。兩馬久慣長路,善解人意,被少年強行拉住以後,因見主人在前,依舊朝前猛掙,緩那退勢。及見主人突由身旁搶過,已有一些誤會。車夫跑得又慌,手中長鞭吃風一吹,無意之中,正掃向前馬頭眼上。那馬當時受驚,前腿往上一抬。大車滑退正急,車夫慌裏慌張往上一縱,驟然間加了百十斤重量,仿佛順著坡道滑行的圓球,本就收不住勢,忽被一股大力量朝後一撞,如何能禁得住?前馬受驚,再改進為退,連車帶馬立似弩箭脫弦,往下滑去。少年本心,是見兩馬神駿多力,想令車夫上車駕馭,仍用前法,以進為退,一麵增加前轅重量,以免仰翻危險。不料馬夫心慌,縱得太猛,前馬受驚倒退。這一來,平空加出一兩倍的力量,少年便是神力也禁不住,竟被強拖出去老遠,不禁大驚。
幸而膽大機警,見勢不佳,盡管危急萬分,心神絲毫不亂。知道再和先前一樣一麵往回強拉,雙足登地,就勢緩緩往下滑行,憑自己的力量已難控製。猛觸靈機,急中生智,索性舍了車前皮套,雙手緊按車轅,不再用力強拉,隻將車轅抓緊,使成直線,不令偏側。索性隨同下滑,等把一口氣緩過,再將全身之力運在兩膀之上,突然雙足踏地,往後一拉。車夫看出前馬亂了步法,大車滑退更急,知道不妙,連忙奮力一拌韁繩,接連兩鞭朝前打去,前馬方始就範,重又奮力前掙。雙方恰是同時發動,滑行之勢,方始稍緩。就這晃眼之間,已倒退了二十來丈。馬前少年和木頭人一樣,站在地上,擦地而下,又衝退了好幾丈,勢子方始稍緩,車中人已嚇得驚魂皆顫。
風雨來勢,又比先前更猛。人馬合力,一路掙紮奮鬥,直到把這近二裏長的斜坡滑完,到了中途平地,又衝出去好幾丈。眼看車快停住,不料一株斷樹,帶著大片枝葉,由狂風暴雨中淩空飛舞而來,正由馬前掃過。少年手急眼快,雖得避開,馬已力盡精疲,再被樹幹掃中頭頸,身子一歪,往側一縱,就此橫跌在地。少年拉緊後馬頭間皮套和左轅木梁,一見馬往右倒,惟恐車翻,忙用全力往左一扳。不料那車在狂風中掙紮了這一段,車上榫頭已全鬆動,哪禁得住一人一馬左右對分,全力相並,喀嚓一聲,當時折斷,連車帶人全數跌向地上,行李灑了一地,車輪滾出老遠。總算車已停住,車毀人卻不曾受什大傷。
車夫對於少年自是感激,剛一爬起,便想開口稱謝。剛喊得“大哥”二字,少年已搶上前去,將車中兩人扶起。風雨太大,無法開口,見那兩人,隻有一個略受微傷,心方暗幸。內中一個,身穿華服,年紀較輕的,一見行李狼藉滿地,雨水似瀑布一般由坡上挾著泥沙猛衝下來。停車之處,兩旁雖有水道,水存不住,也有半尺多深。中間更雜有一股股的洪流,最大的竟有一兩尺粗細,來勢迅急,一個躲避不及,便被衝倒。內中一口皮箱,已被衝出七八丈,被山石擋住,箱已破碎。那雨又和天漏一般,大得出奇。
到處暗霧迷漾,水氣蒸騰,稍遠一點景物,便看不見影跡。空中電光連閃,迅雷霹靂一個接一個,打得地動天搖,震耳欲聾。連人帶馬,全似剛由水裏冒出,周身濕透,如立噴泉之下,滿身水光閃閃,往下飛瀉,不禁急得亂跳,手指少年,兩次張口,均被風雨逼住,無法出聲。車夫見那少年,身材高大,貌相十分英俊,一身破舊補疤的短衣,方才風吹雨打,一路掙紮,上身已全破碎,露出兩條虯筋蟠結的雙臂,扶起二人以後,便去搶拾東西,代為包紮,覺著這樣身具神力、熱心好義的漢子從未見過,二次又要開口請問。少年已背著狂風,大聲說道:“這位大哥,還不快將你那馬拉起,坡這麵沒有什麽人家,且到那旁崖下,避上一會再走罷。”車夫聽他聲如洪鍾,那麽大的雷風暴雨,竟掩不住他的語聲,越發驚奇。回顧二客,正在跳腳舞手,張口亂喊,吃狂風逼住,一句也聽不出。
車夫薛太歲,人甚豪爽。因這兩個客人,仗著官親,此次護送大官家眷行李,所雇車轎甚多,一路之上,趾高氣揚,氣焰逼人。本來午前便該過坡,大隊人馬車轎已先隨同官差親兵起身,因見自己車快馬好,載得又輕,落後三數十裏,不消多時,便可趕上。
昨夜落店,叫了兩個破鞋(土娼別名),鬧了一夜,早起還自留戀,以為車快,終可趕上。又恐同行官眷知道,借口與途中接待的官府酬應,賞玩沿途風景,吟詩作賦,與大官唱和,故意打發同行車轎先行,他卻後走。二人本帶有一名隨身健仆,因和土娼纏綿,起來得晚,恐進不上前站,並防被人議論,特意把行李分了兩件,命其騎馬先走,自帶幾件隨身行李由後起身。先是舍不得走,一上路,偏是連聲催快,恨不能一下飛到前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