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班頭
撫、藩兩院雖因民間傳說太多,還是有些疑慮,幾次密派能吏化裝私訪,設法與之相見,回呈也是一樣。跟著災情一平,人便不見。剛放了心,次年又鬧蝗災,這幾個民間傳說的大善士重又出現,災民雖然喜極如狂,撫、藩兩院,連幾個有心計的府縣都多了心,認為天下無此奇士,幾經密計,正假裝欽佩,想借請客向眾義士稱謝功德為名,各地訪查,隻一發現,便軟硬兼施,名為敦請禮見,實則陰謀捉去拷問。誰知對方專和窮人在一起,因其怕官,不敢來見,而那成千成萬的窮苦人民當他親人一樣,誰也不說實話,打扮又和這些窮人差不多,難於辨認,休說是人,連人毛也尋不到一根。
眼看蝗災在對方領頭之下已快撲滅,被害的災民也在暗中得到救濟,全省人民全都歌功頌德,談到對方定必眉飛色舞,稱讚不絕。官府這麵費了許多人力,連影子都尋不到的當兒,忽然發現有幾個土氣甚重的外來富商在大明湖上遊玩飲酒,並還喊了許多歌姬陪飲。細一訪問,才知第二次救災與對方無關,隻是民間謠傳,這幾人因販蘭州水煙去往江南一帶出售,路過當地,本來到後就走,因甫關外設有分號,內有兩人吃炸蝗蟲(北方名炸螞蚱,夾大餅吃甚香美,天津人尤所特嗜)太多,病倒店中,新近才好。想起受了蝗蟲之害幾乎送命,死在異鄉,打算走前快樂幾天,開開眼界,因此在這秋末冬初湖上遊客稀少之時,雇了遊船,飲酒作樂。
首縣是個極聰明穩練的巧宦,發現對方蹤跡之後,如獲至寶,一麵向兩院密稟,一麵自往私訪,連向商民探詢,均說這幾人非但上氣甚重,說話也極粗野,是陝、甘兩省的土財主。上年水災曾經每人捐過一兩千銀子,因是老實商人,把錢看得太重,雖做好事,卻恐別人欺騙,情願吃苦受氣,非要親身下鄉不可,和苦人談得來也是實事,勸人行善也是真的,不過隻在濟寧州放了一次賑,代當地放賑的富翁代買過幾次賑糧,因其忠實可靠,能耐勞苦,有錢人看他不起,苦人都說他好。自來苦人終是多的,於是越傳越廣。後聽官府說他傾家救災,想要見他,便嚇得逃了回去。今年才來,一說叫他再去救災,便嚇得將頭連搖,說幫助苦人願意,大老爺卻見不起。這次本還不敢露麵,為了南關分號有事交割,又聽人說官府嫌他土氣,知道民間傳說都是謠言,已無見他之意,方始心安。
首縣洪斌先還不大相信,既恐放走要犯,萬一對方真有異圖,被他瞞過,如何得了?
又恐真弄了去,答話時節土氣太重,衝撞上司,鬧出笑話,還受處分,重又青衣小帽,威脅一個商民作為慕他善名求見,與之相識,接連細心觀察了兩天,實是幾個口快心直,能耐勞苦而又仗義,知道窮人艱難的土老財,非但有家有業有字號,連買賣也不甚大,隻為說話算數,上千上萬銀子的買賣憑他一言全都信任。
這次遊湖豪舉雖是生平第一次的享受,一半因他死裏逃生,大病初起,本是相識行商公賀;一半還是為了病中耽擱,所運貨物忽然暴漲兩倍,因禍得福,出於意外,連上次施舍的錢都賺了回來。內中兩人又是同日生辰,三方麵湊在一起,這幾個土老財又未見過世麵,見湖上酒食聲色之美初次經曆,歡喜如狂,不是朋友恐他迷戀下去,再三勸告,還不舍走。如今貨物業已起運,人也快走,連當麵帶背後用盡心思實無絲毫可疑形跡,又非真正豪富,如何配與貴官相見,隻得稟告上去。撫、藩兩院本意隻想對方是個安然良民,一聽首縣那等說法,說起那些土頭土腦、鄉下老不開眼的笑話,幾乎笑得肚痛,首縣一走便忍不住笑到上房裏去,這等人自然不值見麵,也就聽之。這日因是省城幾個次一等的官吏和幾個在籍顯宦、無聊文人聯合舉行的消寒雅集,土老兒坐鎮之事民間傳為美談,官府卻把它當作謠言和一樁大笑話,說之不已,簡直成了茶餘酒後談笑之資,有時甚而把它當作譏嘲熟友下僚的口實。
這日因當集期,縣衙內來了一個新客,越發當作談助。剛剛談起此事,來人是個告老回家的京官,頗有一點手眼情麵,人也精明,聽眾人談到此事,方想開口告以途中所聞,忽聽人來密報,西關兩處富翁同時失竊,最奇是出事時節並非深宵,也隻剛剛掌燈不久。雙方本是兒女親家,所居隻有一園之隔,內裏並還相通,都是同時覺著華燈光中有一條人影一閃,在牆壁上一瞥而過,其勢絕快,跟著便被愉去大量貴重財物。內中一家當人影由牆上閃過時,隻覺著那人影子脅生雙翼,似鳥非鳥,其急如飛,疑是鬼怪之類,正在驚呼喊人。那家原有幾個護院武師,剛得信趕到,便聽對麵房頂有人發話,說將財物盜去,追出一看,乃是一個脅下似有雙翅的黑影。等到眾人呐喊追上,業已無蹤。
一看房頂所立之處,連個腳印都無,也看不出怎麽走的。等到兩家互相詢問,差不多同時發生。
首縣洪斌號稱能吏,最得上遊器重,撫、藩兩院業已聯名奏保,簡在帝心,滿擬至多明年春夏之交必要高升,不料省會重地竟出了離奇古怪的大竊案,正在驚慌失措,兩家事主忽派親信拿了密函前來求見,隻當失物貴重,托他緝捕盜賊,追回失物。對方非但本人是有名紳富,並還有人在朝為官,頗有權勢,連本省督撫都要對他敷衍,自己是地方官,一旦失去許多珍貴財物,就是盜賊能夠擒到也是丟臉。
方才報信的人並非事主,乃是平日豢養的一個極精明強幹的老捕快班頭,因由西關經過,聽人說起,那人正是內中一家的老管家。因兩家賬房師爺商計報官之事,正開失單,他在一旁也曾參與,氣憤頭上,想起捕頭與他多年相識,家在西關附近,主人又不許張揚,意欲前往探詢。剛一出門,恰巧路遇,那班頭是個積年名捕,名叫趙三元,還有一個老夥計畢貴,外號雙料韓信,又叫大小活無常,人最機警老練,手裏也頗來得,眼皮最雜,非但省城一些鼠竊狗偷對他尊敬,便是山東路上的綠林豪客、江湖俠士和有名望的武師也都有點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