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狼煙 第三十五章 龍宴
“造化,造化,真是天大的造化!你這是碰見黃河龍君了,嗷嗷。”六耳看著薛太歲手裏的碧水牌,驢蹄子刨著地,揚天長嘯。
“黃河龍君?怎麽跑到了岷江地界。”薛太歲半信半疑。
“那有什麽奇怪,龍乃水法正神,天下九曲水路,哪裏去不得。順便跑來岷江,建個龍宮,耍耍閑情逸致,再簡單不過。你不用懷疑,就看這碧水牌的成色,一陣水霧升騰之氣撲麵而來,若是個修煉水法的,單單是吸納了這牌子上水氣,足可以讓他跨上好幾個大台階。”六耳久居修真高層,見識自也是廣博。對於這一點,薛太歲深信不疑。
薛太歲盯著碧水牌上雕刻幾個大字“諸邪回避,碧濤八法”,開口言道“可是他聲稱隻讓小胖子一個人去赴宴,咱著實有些擔心,本想一同前往。”
六耳一咬薛太歲的袍袖“萬萬不可,你乃是金翅大鵬雕血脈,與那龍族本就是天敵,你這一去非壞了事不可。”
薛太歲又信了幾分,難怪昨日晚間見了那白衣老者就覺得犯相衝撞,恨不得把那老兒扒光了衣褲在鐵鍋裏煮成一碗蛇羹湯。
六耳轉了轉滴流圓的大眼珠子,忽然開口“不過也不能沒有準備,那黃河龍君最喜人間文章錦繡之氣,你小子肚子裏不是詩文百篇嗎?可以送給小胖子一篇上好的文章,沒準這家夥還能撈回什麽大寶貝呢,哈哈哈,要尋寶,龍宮找,福祿星君下凡就是了不得。”
薛太歲最煩什麽天命之說,一把搶過碧水牌,回屋去了。
次日黃昏,薛太歲帶著小胖子王保保來到了滄浪亭。
那亭子本是商朝的遺址,久經人間戰亂,已是凋敝不堪。原本的雕梁畫柱都脫漆幹裂,唯獨頭頂的遮雨亭蓋還算完好。亭子出口之處,正對著浩浩岷江。
兩人站在亭中,唯見好一片大水,不久之後江上飄蕩蕩來了一隻小船,撐篙的漁夫是個年逾花甲的老者,臉上一團黑氣,淡淡隱現幾枚鱗片。
漁夫靠近亭子,大呼道“哪位是去赴宴的年輕後生?”
王保保此刻見了大水,竟是有些腳根子發軟,死死拉住薛太歲的袍袖“太歲哥,要不咱倆一起去吧。”
還不待薛太歲發言,那漁夫卻是鼻子哼出兩道白氣“我家主人尊貴,不喜外人打擾。”
薛太歲把懷中鬼文士的紙片符咒拿了出來,遞給王保保“安心去吧,有咱這仆從護你周全。”
王保保無法,隻得腳下一軟一軟地上了漁船,慢慢坐在艙內“老丈,我膽子小,你可劃船仔細些。”
那老丈一撐篙,船向江心劃動,開始很穩,隨後越來越快,直到江心,王保保但見眼前一花,大江中心竟然分開了水路,小船一個猛子鑽進江心不見。
王保保死命抓著碧水牌,不敢睜開眼睛,兩耳隻聽見轟轟隆隆的大水之聲,仿佛置身瀑布一般,天旋地轉。“小哥自己進去吧,我身份低微,進不了這裏”若不是旁邊老漁夫開腔,王保保一直不敢睜開眼睛。
眼前一座大的摸不到邊際的宮殿,整體都是碧綠碧綠的,上麵的三黃蓋頂卻是琉璃瓦,橙黃無比,金燦燦的冒著光。王保保懷疑隨便挖去隻鱗片爪,在市麵絕對賣個好價錢。
中間的匾額用鬥金篆字寫著“水晶”兩個大字。
王保保盡管胖,現在腳上卻像是踩了棉花,手裏緊緊握著碧水牌,軟綿綿順著通道走了進來。
兩旁的官兵衣著奇怪,居然隻有掩心甲,胳膊露在外麵,要麽腦袋上長個長須,要麽臉像秤砣那麽大,王保保此時也顧不了許多,拿著碧水牌徑直走進宮殿。
宮殿正座之上坐著那晚的老者,此刻卻換了白衣,穿上了一襲龍袍,那是真真正正的龍袍,上麵的五爪金龍兩眼放著光明,嘴裏還叼著鬥大的夜明珠,閃閃放光。
旁邊一幹文人墨客舉杯歡慶,有人把酒吟詩,有人書畫牡丹,更有甚者摟著幾個美女正在胡天胡地,親嘴抱腰,上下其手。那主人卻不在意,隻是頻頻舉杯“感謝各位高鄰,在咱岷江水晶行宮中盡量歡飲,不必拘泥小節,此才是風流墨客的本色。”
眾人嘻嘻哈哈大笑,一時間鶯鶯燕燕穿梭其中,遞上吃食果盤,亭台歌舞,風流不盡。
王保保腦子還在嗡鳴,暗想水晶宮,那不是龍王爺住的地方嘛。
他正自胡思亂想,忽聽位上老者大喊了一聲“恩公,你怎麽現在才來,來來,上座,請上座。不必客氣,一切自便。”順手指了旁邊的一把高腳椅子。
王保保哆哆嗦嗦,快步來在椅子旁拱了拱手“多謝老丈。”
剛剛落座,很多美豔的宮娥才女奉上各種水果菜肴,別看王保保生在守備之家,大富大貴,這裏有些菜肴竟是見也沒見過,放在口中甘甜美味,甚是歡暢。
老者剛才一聲叫喊,著實驚著了許多人,大家一時間都停了喧嘩,大眼瞪小眼看著王保保。王保保被盯著紅了臉,急忙低頭吃菜,以便掩飾尷尬。
龍袍老者這才發言“這位義士乃是老龍的救命恩公,昨夜渝州市集將一件寶物賣給寡人,救了寡人大太子的性命,老龍在此表示感謝,將欠銀奉上。”
一旁一個身著粉色宮裝的宮女,笑吟吟奉上一個托盤,上麵白色錦紙一張四寸見方的銀票,卻是蓋著欽州官兌的票號,足足十萬兩銀子。
王保保揉著眼睛,自打落地出生,還沒見過這麽大票麵的銀票,急忙嘟囔道“老丈給多了,給多了,昨晚說的是一萬兩銀子。”
老者嗬嗬一笑“怎麽?寡人龍宮大太子的一條命還不值大禹天朝十萬兩銀子?”
王保保心下大駭,不由得暗自琢磨“你這老兒怎麽滿嘴噴火炮,什麽大太子,二太子的,這是可是要殺頭的話。”
王保保顫顫巍巍接過銀票,又怕飛了,急忙藏在懷裏,嘴裏咬著一個百香果,嘟嘟囔囔道“謝過老丈,謝過老丈。”
龍袍老者一擺手“區區銀子算的什麽,寡人叫大太子前來謝你,你那青銅酒厥未料想是上古的寶物,杯中魁魚吃下,大太子立馬痊愈了,十萬兩銀子你也賣虧了,哈哈哈哈。”
身後簾攏一挑,一個藍袍公子走了出來,頭上兩隻彎彎曲曲的龍角,臉上略顯蒼白之色,仿佛大病初愈,麵目還算英俊,隻是下巴略尖,有些男生女態。
老炮老者介紹“這是孤家大太子敖莫昂,敢問恩公姓名?”
王保保急忙站起身還禮“在下王保保。”
敖莫昂深深鞠躬“感謝恩公,若無你的寶物,昨晚我便去了斷龍涯了,感謝恩公。”
王保保不知道他說的什麽,也不知道這斷龍涯又是什麽地方,隻得嗬嗬賠笑。
龍袍老者起身一擺袍袖“各位,當今天下乘亂,我等卻能偏安一隅,著實是上天待我等不薄,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需以文章論是非。既然各位都是飽學之士,可否做出詩文,就以描述天下形勢為題,做得好的自然能得我水晶宮三件秘寶,就以一炷香時限,各位看如何?”
眾人頓時來了興致,均知龍宮寶貝甚多,這老龍今日難得慷慨,紛紛做沉思之狀。
那藍袍公子敖莫昂卻是一心想要成全眼前這位救命恩公,不停衝著王保保使眼色,奈何王保保詩詞歌賦一竅不通,此刻隻是大快朵頤,左手不停捂著懷裏的十萬兩銀票,怕它飛走了一般。
一旁一個瘦高挑的大個子,滿臉青黃之色,蝦米須的胡子卷了又卷,腰中掛著一把碧玉刀。此刻站起身形躬身施禮“龍君,咱做好一首詩歌,特來獻醜。”
大太子敖莫昂一笑“羽林郎,你這酒喝的差不多了,又拿了賞賜,機會留給別人吧。”那羽林郎如何肯讓,大聲呼喝出來“伏波惟願裹屍還,定遠何須生入關。莫遣隻輪歸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好!”
“高!”
眾人一片恭維之聲,老龍君笑笑“你這首詩歌氣魄倒也罷了,隻是一味講究個人武勇,與天下大勢相去甚遠,但看你一炷香未到便做了出來,也是難為你了。”
這幾句話是褒是貶羽林郎竟是分辨不出,沒奈何隻得坐了。
韓居士怕冷了場子,仗著酒勁也大喝起來“我等皆是方圓百裏,才名高著者,怎能讓龍君掃了興致,看我來一首。”
隨後敲打著桌上的果盤,伴著脆響大聲吟道“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觮,漢箭朝飛金仆姑。追往事,歎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眾人大聲呼和,紛紛叫好。
大太子敖莫昂讚了一聲“真真是金戈鐵馬,韓居士有心了,但若是說頭籌,我看還缺些氣魄。”
韓居士此刻也喝多了,一拍桌子“大太子,你看不上韓某詩詞,韓某不怪,但是總是要偏袒外人,韓某心下不服。”
他這一句話挑破了窗戶紙,眾人停止了叫好,眼睛齊刷刷盯向了王保保。
王保保正自吃喝,美味無比,忽的覺得大家都看著自己,不由得緊張起來“嗬嗬,各位,我不學無術,不學無術,跟各位大才不能相比,告罪,告罪。”
大太子敖莫昂卻一擺手“恩公,何必自謙。能救我敖莫昂一命者,世上少有,若是有錦繡文章何妨拿出來與我等共賞?”
王保保本來說什麽也不敢賣弄,自己大字不識幾個,但此時看著眾人喝醉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吞下去,知道不寫出些什麽,怕是交待不下去了,隻得把先前薛太歲給自己寫好的白絹紙拿了出來。
大太子敖莫昂一笑“沒想到恩公卻是早有準備,真可謂料敵先機,還說不識文墨,過謙了。”
拿起白絹紙,徑自大聲朗讀起來“當今之時,天運循環,四海氣盛,今一紀於茲,未聞有治世安民者,徒使廣眾戰戰兢兢,處於朝秦暮楚之地,誠可矜閔。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複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製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家傳漢爵,或地協周親,或膺重寄於爪牙,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勳,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這份檄文當真震鑠古今,乃是薛太歲依據腦中大藏般若文經,結合當下形勢的古人之作,稍加改動而已,不僅分析了當前天下形勢,慷慨激昂,還隱隱約約有一股滌蕩環宇的霸王氣勢,就連老龍君也聽了個目瞪口呆。
大太子敖莫昂哈哈大笑“好一個竟是誰家之天下,真是快人快語,人間快事,此文章彪炳千古,真可謂真人不露相,來,王兄,你我共飲此杯。”
老龍君早就看出來貓膩,卻不點破,隻是一點手喚上一個嬌小無力的少女,一身大紅色宮裝,頭上梳著日月雙抓髻。臉上十分出色,隻是少女年紀尚輕,眼睛卻透著矯捷的光芒。所謂龍女多嬌,龍女多情,一般龍女都是自選漢子,龍王爺卻總是不以為意。
端上桃木漆盤,一旁眾人被剛才的文章驚得現在才回過神來,料想此人胸中才學真可謂天下第一人也不為過,這龍宮秘寶隻怕要落在此人手中。
紅蓋頭扯下,但見托盤之中有三樣寶物,左邊是一盞黃銅缸子,上麵冒尖的一小堆紅色粟米;中間卻是一枚白光瑩瑩的碧玉牌子,雕刻著兩隻王保保從沒見過得異獸;右手邊是一枚生著碧綠苔蘚的古銅錢,篆刻著“落寶”二字,上麵用紅繩綁了個平安符。
老龍君哈哈大笑“這是咱岷江水晶宮三件秘寶,恩公選上一件,作為此次詩文宴會的彩頭。”
王保保暗自鬆了一口氣,看著三件寶貝眼花繚亂,竟是不知選上哪一件。
他手剛要碰紅色粟米,未料想那紅衣少女卻往後微微躲了一躲,抬頭看去,隻見一雙大眼睛瞥向別處。
王保保暗想,難道此女竟要暗示咱不成?
他又碰了碰那雕刻異獸的白壁,此女賭氣般地竟然向右移動身子,就是讓他碰不到。
王保保又把手伸向那枚銅錢,紅衣少女才麵現笑容,竟把托盤向前又遞了幾分。
王保保心下大定,抓起銅錢道“龍君若不後悔,咱便要這枚銅錢了。”
老龍君眯縫著眼睛“恩公,你左手一小壇子紅色粟米乃是千鍾粟,日日可取粟米千升,永不停歇,你或賣或吃都有餘地,保你日後衣食豐足;那雙白壁乃是文思玉,正對你這才子,每日裏掛在身上文思泉湧,還怕不能早日帝王麵前效命,指點江山嗎?唯獨這最後的銅錢,乃是一位上古曹姓大仙留在我岷江的一個古物,至於到底有什麽用處,我老龍現在也不知曉,你拿了此物當真不後悔嗎?”
後悔,怎麽不後悔,王保保現下連腸子都悔青了。現在的粟米價格那可是每日裏往上蹭蹭的漲,要是能夠每日賣些粟米,三鬥就能換一兩銀子,自己以後肯定是個大富翁了。至於那白壁,自己雖然不喜詩文,但要是真如老龍君所說,贈給薛太歲或者隨便什麽別文人墨客,他們當了大官,還能忘記自己的好處嗎?還能沒有銀子嗎?隻是看見那紅衣少女似嗔撒嬌的眼神,不由得一狠心,緊緊握住銅錢“不換了,不換了,我就要這個。”
大太子敖莫昂衝著王保保暗自挑了一下大指,臉上都是讚賞之色。
老龍君哈哈哈大笑“好你個小胖子,居然連咱最心愛的寶貝都拿走了,這枚銅錢還是小女敖吉公主的嫁妝,既然郎情妾意,老夫就成全了你們吧。”
說罷,順勢把紅衣少女往王保保懷裏一送,王保保躲閃不及,正正抱在了懷中。
“轟隆”一聲巨響,眼前鏡花水月頓時破滅。
待王保保再次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依然躺在滄浪亭裏,東方魚肚白已經愈發明顯,耳邊都是嘹亮的水聲。手裏緊緊攥著一枚銅錢,旁邊一個紅衣少女不停用手帕給他擦汗。
很多年以後,王保保百歲高齡,仍舊懶在逍遙椅上,嘴角流著唾液,每日夜裏都跟自己的兒孫們講他當年夜遊水晶宮的故事。隻是兒孫們都不大相信,均認為老爺子老了,總是愛編出一些故事來唬人。但是這個話可不敢隨便往外說,隻能耐著性子聽老爺子一遍又一遍把故事講完。因為講故事的人可是神武朝左柱國,樞密院使,越州大都督,開府儀同三司,佐國安樂公八千歲王保保,時稱天下第一奇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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