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棄之以陌
水至柔,柔卻有骨,故水滴石穿。碧水狂濤激卷,其內蘊含豐沛的禁錮之力。
雪泣劍隨波沉浮,蜿蜒而行,驅動時頗顯凝滯,再不複得心應手之感。
酈塵訝異萬端,徒手結印,遙指劍身連連比劃,仙劍再次走如飛風,似乎一息間即可擺脫束縛。
其時,異變再起,忽聽身後嘣嘣嘣連珠數響,冷風襲體,三枝寒冰箭影挾滿破殺一切的煞氣旋踵而至。酈塵耳聞心驚,腳步微滑乘勢朝右遁走。
這一幕甚是熟悉,仿佛適才的聲東擊西之計重施。
酈塵滿腹疑團,目光朝外一瞥,卻見狂濤牢牢纏住雪泣劍,燕辭手舞足蹈的作勢收寶。其驚心略安,丟臉就丟臉吧,身外之物畢竟未重於性命!
剛呼出半口濁氣,一位頭戴花環,羽翅忽忽扇動的精靈迎麵撲落,疾如飛鳥投林,斷然提劍直插胸膛。
酈塵無以閃避,嚇得魂不附體。
在此刹那,鳶尾劍躍空飛擊,一個爆閃即投梭而至,劍鋒橫推,利利索索將酈塵項上人頭斬落於地。
無頭屍骸憑空墜落,頸間飄悠悠冒出一縷五彩玄氣,幻化成白光繚繞的三寸幼嬰,容貌與酈塵相仿,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燕辭欲趁機降服雪泣劍,此劍是威力無鑄的天階法寶,是不容錯過的戰利品。
小夢九驚呼道:“快,快,元嬰出竅。”邊說邊往酈塵屍骸撲去。
燕辭尚未醒悟,元嬰周身白光猛閃,竟無視狂濤束縛,躥空抱住本命法寶雪泣劍,如風行如電奔,瞬移至道台之外。
修士以肉身和法力涵養元神,至化嬰期顯化嬰兒,元嬰位居丹室之中,擁有返璞歸真之妙,身具破碎虛空之能,出竅即可遨遊太虛,捉之不及。
圍觀者齊齊驚呆了,按照常情,縱使三位融合期圓滿修士聯手,也未必能夠抗衡普通化嬰修者。
酈塵成名已久,還是幻夜宮極其倚重的高階修士,這般突遭橫死,且死得無比冤枉,如此結局實令人難以置信。
何足望同樣看得動魄驚心,據他所知,酈塵還有諸多神通未曾施展,即便輕敵,但死法有些蹊蹺,恐非本事不濟的緣故,而是事情另有玄機。
空中水收霧散,那枚水汽蒸騰的綠珠猶如曇花一現,驚豔了滿城修士。
何足望驀然想起那個極富魔性的名字,失聲驚叫道:“洛音珠!”
此話極度扣人心扉,確實唯有洛音珠這等神力無雙的神物方可助燕辭跨階殺敵,群修疑神疑鬼,不由浮想聯翩起來。
場上疾風暴雪狂卷,鬥得異常激烈,但在北溟尊者眼中卻隻是黔驢之技,不值得一看。
其隨意瞟了幾眼即感眼皮困頓,迷糊有頃,驟見酈塵頭顱飛起,元嬰身化遁光如梭而至。
北溟尊者勃然大怒,鶴氅肥袖一展,接住元嬰,隨之提腕搗出記金煌煌的拳影遙襲燕辭。
拳影流金溢霞,凝峙如山,暴湧著罡煞之氣倍道而進,瞬間即封死燕辭所有退路。
青冥未預料到聲名顯赫的北溟尊者會自食其言,想要施救,為時已晚。
拳影星移而至,燕辭已墜必死之局。
“住手!”
一聲暴喝遠遠傳來,李笑陽終於現身。
在誅妖盟即將分崩離析時,其聯袂副盟主玄鏡,攜內城空冥修者姍姍來遲。
北溟尊者置若罔聞,拳影金光愈盛,裹滿凍結虛空的神力朝燕辭當頭砸下。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蒲扇巨掌憑空冒出,掌指間逸散著熾盛的紅芒。
掌緣一掃,托開燕辭身軀,並迅速翻掌攥住拳影,猛然一折。
金晶碎火奔逸,兩道溢滿神力的能量爆綻,虛空為之扭曲,整座冰台不堪重負,頓時崩裂殆盡。
燕辭骨軟筋酥,幾近魂飛魄散,略略定神一望,卻見洛望舒扶著他臂膀吩咐道:“站穩了。”說著還輸送一道空冥氣協助燕辭調養傷勢。
須臾間,其體內靈氣蒸蘊,如暖陽加身,極其舒坦,
原暮雲立在近處,雙掌平托著夢精靈,他笑而不語,看神情似乎觀戰已久。
小夢九被北溟嚇得瑟瑟發抖,卻緊緊抓著那枚自酈塵腕間扒下來的須彌環。
碧波上,一位陌生的鐵塔大漢隨洛望舒、原暮雲同來,趾高氣揚地踱著方步。
那人鼻直口闊,眼射紅芒,身軀凜凜如銅澆鐵鑄而成,一邁步,散發出一股傲視群雄的霸氣。
大漢聲音洪亮,不屑道:“小雜毛,敢跟老子耍橫!”
北溟尊者掌力受挫即知來者是誰,恨恨道:“無恥懶猿,不龜縮在雲渺山中,盡出來瞎搗亂!”
此言一出,來者身份昭然,果然是神秘、野蠻的紅焰古猿皇。
古猿皇殺氣充盈,冷聲道:“北溟海號稱人間福地,小雜毛是不想再回那安樂窩了?”
北冥聞言,登即泄氣。
古猿一身神通傳承於仙界異術,是真正的神乎其技,但北溟尊者畢竟不是吃素的,兩雄相爭,勝負還在伯仲之間。
可惜古猿皇性情好鬥,一貫死纏爛打,北溟實在跟他耗不起。
古猿皇見其示弱,遂對北溟置之不理,笑嘻嘻看著何足望道:“小道士認為那是洛音珠?”
何道長成了小道士!群修忍不住笑出聲來。
何足望作為挑事者,難免心虛,自洛望舒出現便躲得遠遠的,巴不得人人無視他的存在。
偏偏古猿皇先行招呼,他不得不搭腔,訕訕道:“弟子猜測之言,不敢有擾前輩視聽。”
古猿皇笑容可掬道:“虧你能想得出來。連滄海遺珠和洛音珠都分辨不清,怕是有些眼拙?”
何足望苦心求來了雨,注定要承受這番泥濘,急忙拱手道:“晚輩見識淺陋,望前輩恕罪。”
古猿皇頷首道:“嗯,模樣看似乖巧,可惜身為裁決者卻沒守好場子。前番信誓旦旦說不許外人幹預,真有人幹預卻溜得賊快,非但不眼拙,還是根眼明心亮的牆頭草。”
說話時,其身形忽顯迷離,群修微感詫異,凝神細望,發現古猿皇依舊站在原地,壓根就沒移動過。
何足望卻莫名其妙被人刷了記大耳刮子,一口黃牙掉落近半,手舞足蹈的往人群中落去。
場麵令人無比舒適,此時人人心中有數,古猿皇是替同塵苑找場來了。
料理完何足望,古猿皇還不罷休,轉首望著寶駕初臨的李笑陽,慢條斯理道:“城外鬥得你死我活,道友卻坐視不理,估計是盟主寶座坐著太舒坦的緣故吧?”
這話是人人想問卻不敢問的,古猿皇懟天懟地懟上了癮,竟開始拾掇起盟主來。
李笑陽默然不言,玄鏡合什道:“阿彌陀佛,李盟主召集老僧等人閉門議商要事,實不知城外烏煙瘴氣,施主切莫誤會。”
“閉門議商?”古猿皇訝然道,“除構陷同盟外,還有見不了光的事情?”
“血口噴人!閣下冷嘲熱諷,視天下英雄為何物?”一位鶴骨鬆姿,皓首朱顏的道者挺身而出,開言嗬斥道。
古猿皇眯眼打量一番,問道:“閣下裝束倒跟酈塵相似,尚未請教。”
道者冷冷道:“老道寒鴉!”
古猿皇瞪眼道:“胡說八道,聽聞寒鴉是位容貌醜陋,行將就木的潦草道人,哪有閣下這段風姿?”
玄鏡就喜歡插話,解釋道:“檀越有所不知,寒鴉道友經七霞金蓮重塑形體,返老還童!且此生已可永葆青春。”
歲月無情,誰都麵臨著衰老的宿命。世間永葆青春的法門雖多,但返老還童的例子還屬罕見。群修心生羨慕,暗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果如其說。
寒鴉眉宇間如罩冷霜,酈塵肉身損毀,蹈了自己的覆轍,其觸景傷情,自然恨意尤深!
古猿皇笑道:“酈塵尚未死透,回去修養段時日尋機奪舍,或能重生,可惜修為暴降那倒是必然的。”
寒鴉聞言越加惱怒,奪舍為修真界所不恥,連偶然提及都是罪過,此人竟堂而皇之將虛擬的罪名栽了過來。
身側,林道子幫腔道:“混賬東西,滿口妄言!”何足望被一耳刮子刷暈,正準備送回城中靜養,徒弟受辱師父亦來氣,少不得要尋機泄憤。
古猿皇指手畫腳道:“一個個隻知欺淩他人,自己受不得半點委屈,早早出來製止有多難?偏偏等完事後做三屍暴跳,真是秉性乖張!”
話說得老氣橫秋,讓喜歡看戲的修者都尷尬不已,寒鴉、林道子是修真界人人仰慕的大能,此番被古猿戳著腦門子數落,真是情何以堪!
李笑陽急於阻止這場鬧劇,沉聲道:“尊駕應他人之請而來助拳,何必喧賓奪主?”
“本皇此來是抗擊妖患為蒼黎請命,誰知竟撞見場沆瀣一氣、罔顧道義的惡舉。”古猿皇冷笑道,“盟主望尊位極,卻縱容麾下挑撥是非,甚至自己都暗中推濤作浪。幻夜宮默許走卒屠殺無辜,亡者近親揭發歹人惡行,雪深仇而伸張正義,有何不妥?”
李笑陽不搭腔還好,一搭腔,古猿皇登即撒野,道:“所謂天理昭昭,報應不爽。諸位不思小懲大誡,偏偏抱持門戶之爭,表麵大義凜然,實則口蜜腹劍,為天下人所不恥!時今兵臨城下,舉界期盼諸位勠力同心,共禦外敵。殊不知一群蠅營狗苟之徒,猶敢妄言撥亂誅暴,實是癡人說夢!”
古猿皇越說似乎越佩服自己的口才,其言語看似惡毒,卻無一不說在實處,此時別說捅破一層窗戶紙,整座窗都被卸下來了。
李笑陽臉色鐵青,矚目洛望舒怫然道:“苑主放任令友信口雌黃,欲跟本盟決裂麽?”
話出如風,覆水難收。
洛望舒未料道古猿皇如此直白,兼之其胸中積蓄著諸多不滿,遂坦然道:“鄙友性情爽直,有一說一。盟中有人泄露布防圖,置沉舟千餘修士於覆沒之間,盟主視若無睹,難辭其責。再者鄙苑弟子若置近親血仇於不顧,枉為人子!”
“此間事錯非本苑,青冥峰主悉心勸導,欲化解幹戈,諸位聽之任之終究自食其果。即日起,同塵苑將不複歸誅妖盟統轄,言盡於此,好自為之。”說罷其纖掌一揮,當即欲率同塵修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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