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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巫山尋仙

  若木有造夢之能,每逢月圓,樹根下即會沁出多姿多彩的砂粒。砂粒輕盈若雪,可催人入夢。


  夢境,是現實和虛幻的融合,無論人畜抑或草木,均有夢境。


  人之入夢,遍嚐喜怒哀樂,或排憂解慮、或創意無限。若木造夢同樣入夢,恰是在美好的夢境裏才沁出甘露輔助精靈修行。


  夢精靈是伴夢而生的聖靈,其采擷金黃的、絳紫的、翠綠的、雪白的、殷紅的五種夢砂,鼓著腮幫子以息相吹。


  夢砂落於何處,沾染到的生靈即墜入美夢、春夢、象夢、白日夢和噩夢五種夢境,暢享跨越時間、空間的美妙。


  自晗冰歸於沉寂後,燕辭終日哀哀欲絕。行立坐臥,滿眼俱是晗冰身影,那似水明眸中蘊含的溫柔與憂傷,讓他難舍難分。


  那一顰一笑,一言一行時時刻刻縈繞心頭,又讓他痛斷肝腸。


  清醒時如臨末路,唯有在睡夢中漸漸遺忘。


  連續數個夜晚,小夢九總會悄悄吹一粒夢砂在燕辭身上。夢境中一個個鮮活的麵容浮現,用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畔喁喁細語,叮囑他要堅強要勇敢。


  燕辭已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仿佛時光倒流,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他牽掛的人依然陪伴在身邊。


  ※


  西南一隅,有座峻拔料峭、雲遮霧繞的浩瀚神山。


  巫山!


  相傳赤帝之女瑤姬,芳華絕代、溫婉賢德,奈何天妒紅顏,未嫁而隕。


  其亡後一縷香魂化身瑤草,吸日月之精納天地之霖而修得仙身,世稱巫山神女。


  神女的修行境界與道合真,是此界唯一的寂滅期修者,傳聞她旦化為朝雲,暮化為行雨,手執仙藥,藥醫百病。


  小夢九遵照精靈王的指點,引領燕辭輾轉萬裏,堪堪近月才到達巫山腳下。


  神山高遠,陡峰棋布,霧靄嫋娜相依,恍若神跡。


  小夢九翩翩飛舞著,仆仆風塵難掩疲憊之色,她嘟嘴埋怨道:“巫山果然遙遠,這次晝夜兼行,可累死老娘了!”


  燕辭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小夢九瞅了他一眼,道:“流不盡是相思淚,道不盡是相思苦。閣下想哭便索性在山下嚎上幾聲,免得等會神女看你礙眼!”


  燕辭問道:“你見過神女?”


  小夢九一撇嘴,有些難為情道:“額夢見過。”


  稍微休息後,兩人整裝欲行,忽聽一陣骨碌骨碌的聲響,四五個碩大的南瓜從山間滾落下來,其後一白一灰兩隻兔子穿著短褂,抗著藥鋤,墊著腳步興高采烈的追逐而至。


  燕辭看傻了眼,暗歎一來巫山就撞妖,世間竟有靈性如此驚人的兔子!這神仙府地果然跟世間有雲泥之別。


  兩兔子調皮搗蛋,看見生人毫不懼怕,反而扔下藥鋤湊過來觀望,白兔鼻子一翹一翹的,竟口吐人言道:“嗚呀,小精靈!”


  小夢九諧趣橫生,甜甜一笑道:“嘿呀,小兔子。”


  灰兔尤其調皮,用一枚狹長的樹葉包著左眼裝獨眼龍,跳了兩跳問道:“你倆來此做甚?”


  小夢九嫵媚道:“特來拜謁神女。”


  灰兔豎起身子道:“神女不在家。”


  小夢九笑道:“去了哪啦?”


  灰兔故意折彎一隻耳朵,一本正經道:“蹤跡不定,要麽是雲遊四海,要麽是四海雲遊去了。”


  燕辭著急道:“何日方歸?”


  白兔撇嘴道:“灰兔騙你的。”


  燕辭喜道:“真的?”


  白兔樂不可支道:“假的,神女真不在。”


  灰兔見燕辭被愚弄,直笑得打跌。


  燕辭偏頭看看小夢九,問道:“你想不想吃紅燒妖兔肉?”


  小夢九舔了舔嘴唇,道:“好吃麽?”


  白兔灰兔齊聲道:“不好吃,難吃得很!”


  燕辭展顏道:“鮮香四溢,肥而不膩,準保你垂涎三尺。”


  小夢九再次舔了舔嘴唇,兩兔一迭連聲道:“其實神女在山上,剛剛是騙人的。”


  燕辭搖頭道:“鬼才信哩!”


  白兔扛起藥鋤就逃,回首道:“絕對真,神女居住的行雲宮就在神女峰上,快去吧。”


  ※


  巫山蒼茫而神秘,雲霞霧靄相映,恍如披上了五彩霓裳。


  多年來,神女的傳說屈指可數,但樁樁件件無不震古爍今。


  燕辭心懷敬畏禦劍而上,所過處,但見懸崖峭壁刀劈斧削,流泉飛瀑妙韻天成。


  正覺心曠神怡時,感應到一股牽墜之力憑空而生,山腰以上果然布有禦空禁製。其讓往返修士皆如凡人,不經一番烈火熬金的考驗不可覲見神女。


  抬眼遙望嵁岩深澗邊,一條陡險的青石階梯蜿蜒上行。


  提步而行,落腳處力沉千斤,咬牙堅持再跨一步,雙膝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燕辭倒吸一口涼氣,照此情景,實難以想象等攀上山巔已是何年何月。


  小夢九催燃一枚神行符,符籙靈光爆閃,激射出一輪光暈裹遍全身。


  宛如剛服食過補藥,精靈足底生雲,身姿飄飄逆風疾行,約莫攀至百丈外才落坐歇腳。


  燕辭一步一頓奮勇攀爬,見狀是羨慕不已,小精靈身懷異寶,登山不費吹灰之力,他顧影自憐,滿腔豪情幾欲消磨在這狹窄的棧道裏。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也。一路行來風雨兼程,他可以走得很慢,但絕不回頭。


  持續將法力傾注於雙腿,精神稍稍振作,拋卻雜念昂然舉步,可惜踏足處依舊落地生根。


  吼一聲跨一步,跨一步吼一聲,汗如滾珠悄然打濕了衣衫。


  燕辭如同烈日暴曬下的土狗,伸長舌頭還喘個不休。


  林中飛鳥、樹間昆蟲悉數湊了過來,破鑼碎鼓地嘶喊著為他助威。


  疲倦已侵入骨髓,燕辭像張人皮地毯一樣鋪在台階上休息,連支持咬牙的肌肉都酸透了。


  略定定神,回首一望,盞茶時分堪堪行了十餘階,他一口老血差點噴了出來。


  小夢九托腮凝眸隻顧著想心事,對燕辭鬼叫連天是漠不關心。


  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令人睡意綿綿。


  睡夢中有滿滿一鍋紅燒兔肉,紅潤鮮香,粲然可觀,令人垂涎欲滴,吃完一鍋再端一鍋。


  小夢九意猶未盡的醒過神來,卻見燕辭兩眼發黑,雙手駐膝在丈餘外晃蕩,縱使耕了一天地的牛都比他精神得多。


  小夢九毫無憐憫之意道:“四肢發達,奈何是個累贅!咱們神女峰見吧。”說完再次點燃靈符翩然而去。


  山巔遙不可及,但地麵那條孤單的身影,跳動著一顆絕不放棄的心。


  燕辭生吞下數株靈藥,回複了些許體力,再咬咬牙勇往直前。


  忍受著炎炎烈日,伴隨著殘月清風,任憑風吹雨打饑寒交迫又如何?鞋履破了便赤足而行,衣服爛了便赤膊上陣。


  三日三夜,燕辭餐風沐雨一路未曾停歇過,窮盡心力踏上最後一級山階,獵獵山風狂吹,巫山之巔,神女峰漂浮其上。


  寶塔狀的山體清奇秀麗,綻放著瑩潤之光,巧石蒼鬆姿態萬千,杳無窮盡,其間靈猴嬉戲,仙鶴祥鳴,正是仙家靈境。


  通往神女峰的道路,是斷崖邊疏朗懸立的百餘株浮木,浮木粗者猶如磨盤,細者仿佛柳枝,正在山風中徐徐轉動。


  荊棘林!若過不得荊棘之境,從哪來就得回哪去。


  斷崖高逾千丈,陡峭險幽,其下雲霧不生,令人望而生畏。


  浮木不堪負重,踏足其上晃晃悠悠的,仿佛隨時可能跌落崖底。


  燕辭的心剛抽緊,背上便傳來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其置身處已驟變成一方荊棘天地,整個空間枝椏交錯,木刺橫行。


  一排排尖刺釘入脊背,將他硬生生掛在了半空,稍微動彈一下,渾身皮肉無處不疼。


  好不容易尋了段稍微光滑的樹幹擱腳,才慢慢將背脊從尖刺上脫落出來,燕辭涼風倒吸,疼得牙都快咬碎了。


  前方荊棘更密,他遇縫插針似的林中鑽行,每走一步都有刮擦掛碰。


  皮肉之痛痛入骨髓,無數次逼著他放棄,荊棘林撕破了他心靈深處的偽裝,將那深埋著的恐懼裸曝曬在青天白日下。


  求生的意誌已模糊,卻依然在麻木的邁步,是放不下吧。


  傷口終將愈合,痛苦總會褪去,隻是那如潮的思念,如何讓他忍心相負?拖著疲累之身踽踽獨行,鏤刻在心底的麗影成了他唯一的支撐。


  衣衫已襤褸,體已無完膚,好在荊棘林邊緣已在目,小夢九甜美的笑意已在目。


  踏出林外,山風振衣,腳邊芳草搖曳,香氣襲人,風雨之後終會見彩虹。


  回首一望,浮木依然,荊棘林似乎從未出現過,但肌膚上的斑斑血跡卻印證著這一切絕不是幻境。燕辭愣愣看著百餘株浮木散布虛空,感覺恍若隔世。


  巫山神女不逐名利,卻早已名垂千古,即使其居住的行雲宮,同樣譽滿天下。


  曾經,不知有多少修真之士慕名而來,或想求經問道,或想尋仙幕友。然而碌碌天下客,俱非有緣人,經一番折騰後無不铩羽而歸。


  來者語焉不詳,隻推說神山難覓,加之神女仙蹤渺渺,無人有幸一見。久而久之,巫山神跡便淪為了傳說,不過充當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神女峰之巔,浮動著午後慵懶的氣息,一白虎、一孔雀、一青狼聚首觀望著眼前的浮幕。


  見燕辭步履從容攜精靈登峰,青狼聳聳身子,口吐人言道:“視死如歸,這年輕人不容易!”


  孔雀搖著羽冠接道:“想求的事恐怕也不容易。”


  白虎打個哈欠,一步一搖往宮外邊走邊道:“俗人俗物,轟走了了事。”青狼孔雀相視一笑,亦往宮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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