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昭兒的記憶
回到房間,蕭錦芸感覺心已經承受不了那重荷,把她壓得死死的,快要喘不過氣來。她還是沒有辦法去否認已經對那個人不在乎了。畢竟愛過,一點點的深陷,她一定不會回去,可是他為什麽連找她都吝嗇了?她還活著,卻要被所有人當成一個死人一樣去對待!咬著唇瓣,她的眼中溢滿了血絲,恨意在心底蔓延開來。都是她太傻才會再一次去相信那些情愛,她不會再淪陷了,永遠都不會。
“昭兒。”她嘶啞著聲音喊了一句,她知道,她一直在自己身邊,她在聽著,“幫我把門關上吧,有點冷。這裏不用你照顧,你可以去休息一下了。”她盡自己所能來善待這個丫頭,不是她真的有多麽善良,不過是為了籠絡人心罷了。
這些她以前都不會做的事情,如今做起來卻如同家常便飯。到這個世界裏來曆練,到底是讓她勇敢了,還是讓她卑微了。
一下子坐在床上,沒有久違的柔軟,她伸出手指,輕輕按在床鋪上,每一道絲滑的感受都在她心坎上慢慢打著。門“嘎吱”一下關上,雖輕極了,但她還是聽得格外清晰。因為昭兒是不會和她說話的,這個房間裏,發出聲音的時候隻有她自言自語的歎息。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她倒頭傾斜著身子躺在床上,腦袋靠在疊好的被子上,錦被一下子陷了進去。軟趴趴的,就像她突然鬆懈的神經一樣。她不想這麽累了,可是沒有辦法脫離這個環境。她隻能靠著自己一點點去摸索。
這是最後一次傷情難過,她發誓。咬著唇,她的心裏亂極了,每次這麽想著的時候,總是會有下一次。可如今的她,真的不想再有下一次了。哪怕讓她永遠睡過去,她也不想見到這些讓她難受的結局。不是每一個故事的結局都會寫上“公主和王子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現實中的無奈,她早已嚐遍。也隻有她那些不甘心的東西在作祟而已。
微微閉上眸子,她的纖纖細指搭在被子上,不經意間用臉頰蹭了蹭順滑的布料,嚶嚀一聲,淚滑落……
站於門口的昭兒麵無表情,如同一座雕塑一樣。她對她的友善,她不是看不見。不過,她不屑。從她成為殺手的那一刻起,她就要做到無情。從她殺死第一個人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頭。無數次的血與淚,哪怕是幼小啼哭的嬰兒、年過半百的老人,她也沒有放過一個。每一次下手,大家都說她冷血無情,可冷血又豈是她所想要的?
抬頭望著湛藍的天色,她的眼裏好不容易有了一抹流轉的東西。自小就被拋棄,這是魔教裏大多數人的遭遇。或是父母的緣故,或是家境的緣故,但更多的則是江湖風風雨雨。那些所謂正道之士中藏著無數的醜惡,當那些醜惡一點點顯露出來的時候,老百姓無疑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她的爹娘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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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記得那一日,天空下著蒙蒙的小雨,街上隻有寥寥幾人。她和爹爹還有妹妹一起從菜場賣菜回家,妹妹不懂事吵著要吃肉,爹爹勸著妹妹再忍忍,臉上帶著一絲無奈和訕訕。她那時已然懂得人情世故,在她這樣的家庭裏,是不會有什麽大魚大肉的生活的。隻要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開開心心,她就覺得很滿足了。
走到拐角處正要回到家裏,家中卻傳來很大的動靜,是娘親淒厲的哭喊聲。街坊四鄰探頭探腦,卻沒有一個人準備幫忙。爹爹丟了手中的扁擔闖進家中,隻見小院裏停著兩匹黑馬,兩名道貌岸然的男子正撕扯著娘親的衣服。散亂的發絲在空中飛舞,娘親哭得梨花帶雨,一隻手死死扯住衣襟,一隻手拿著剪刀抵住自己的頸脖,已經劃出了血痕。
那一抹殷紅映在眼中,爹爹像發瘋了一樣跑過去,這是一名男子飛快地上了馬,騎著馬撞開了爹爹。另一個男子趁著爹爹倒下的空隙,也騎上馬,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人,直接揮動了手中的鞭子。馬兒受驚,嘶吼一聲飛奔了出去。血染大地,爹爹的胸被馬蹄狠狠地踩上,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站在門口的姐妹兩個人猝不及防,昭兒躲了過去,但年幼不知的妹妹卻被馬撞到,借著衝力飛了出去,倒在路中央。血色染紅了那件滿是補丁的衣裳。如同跌跌撞撞走向爹爹的娘親,昭兒踉踉蹌蹌跑到妹妹身邊。
“寧兒,寧兒你說話啊,別嚇唬姐姐……”昭兒捧著妹妹精致的小臉,淚混合著雨水從臉上滑了下來,滴在紅色的血液裏。鄰居看那兩名男子走了,這才陸陸續續地走出家門,圍在這一對姐妹身邊。
“姐姐……寧兒……好……好疼……”她說著,嘴角的血隨著嘴唇張合而加速流出,怎麽止也止不住。
昭兒心慌了,這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啊!她努力想要抱起她,身邊一片片圍攏過來的黑色人群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心緒,她隻是一心想著要救活自己的妹妹,那個和自己流著同樣血液的孩子。
她手忙腳亂的抱住她,把她擁在懷裏,頓時腦子裏一片混沌,她看著妹妹越發難看的臉色,一邊流淚一邊擼起衣袖擦去她唇角的鮮血。她不想看見妹妹這麽難過,可血還是從口中不斷地順延而下,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寧兒,乖,不要怕,等會兒就好了。你不要睡過去哦,爹爹還沒給你買肉呢,你聽話,聽姐姐的話……好不好……”昭兒開始害怕,她變得語無倫次,眼中是滿滿的驚恐,那是她第一次麵對死神。她緊緊握住妹妹纖細小小的手掌,一邊把求救的目光放到身邊的鄰居身上,半跪在地上,她央求著:“救救我的妹妹,救救她,我求求你們了。”
隔壁的一位大娘伸過雨傘,艱難地蹲下身子,告訴年幼的昭兒:“昭兒,別執著了,救不回來了。哪有人被馬踢出去這麽遠還能活著的呢?”
“不是的,寧兒那麽堅強,她那麽聽話,她可以挺過去的。您看啊,她還動著呢。”昭兒淚流滿麵,連這雨中,也能隱隱看到她臉上多餘的水分。她抱起妹妹軟軟的身子,剛想讓妹妹舉起小手,卻猛然發現自己緊緊攥著的力道一失去,小掌就跟著劃過空氣,打在潮濕的地麵上,濺起了水花。
昭兒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眼淚頓時停住了,她的喉頭哽咽著,像是有一塊鐵卡在那裏,她不知道要用什麽詞語來形容自己有多難過。因為那份感受,她無法言語。她低頭無措的看著自己的妹妹,皺著一張小臉,臉色發白,她的淚想流,卻流不出來。手掌間侵濕著刺眼的色彩,濕濕的,熱熱的,在手掌中一點點流逝。
人煙還沒有散盡,她的耳邊斷斷續續傳來什麽聲響,直到最後,她也沒有聽進,一頭栽到了地上,昏迷不醒。
再醒來的那天,她已是一個孤兒,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親人的葬禮,因為她所有愛的人都在那一場人禍中永遠離開了她。爹爹果然是沒有辦法活下來,娘親也因受了屈辱拿起剪刀自殺了。她所有的幸福在一夜之間全部傾塌。
跪在爹娘和妹妹的墳前,她就發誓,此生必報血海深仇。四鄰看她可憐,都紛紛湊錢買棺木,沒有墳地,便把人葬在了郊野。縱然她不甘願,可是沒有辦法。
“昭兒啊,他們像是大官,我們這等人都不敢同他們做對啊。”
大娘這樣告訴她,她明白,什麽都明白,她含笑說著無礙,表現得很乖巧,很懂事。可心裏是別人看不到的黑暗。有一天,她一定會手刃那兩個混賊。她那時候就這樣告訴自己。
再然後,她開始會生計發愁,街坊都和她們家一樣,一貧如洗。不會有人有能力一直來接濟這麽一個沒有血緣紐帶的孩子。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入了魔教。那是,那裏還不叫魔教。
與外界的傳言不同,這裏沒有什麽魔頭,隻有一個慈祥的老者,教他們這些孤兒武功,讓他們不受人欺負。漸漸地,這個家庭越來越大。所有的人似乎都解開了心中的心結,可民不與官鬥啊,隻因一個孩子的一句話觸犯了那些官員的利益,他們不得不搬到別的地方。在老者去世以後,她已經十三歲了。也是那一年,秦逸風接替了那個位置,問著他們,願不願意隨他去報仇。
他們下山,把當初那些貪官汙吏殺了個遍。他們心中的仇恨噴湧而出,他們殺紅了雙眼,直到嬰兒的啼哭在耳邊響起。
所有的人都在躊躇,要不要了解那孩子的生命。他們站著,寧靜。
秦逸風上前,一隻手覆在那嬰兒的頸脖上,片刻之後啼哭聲徹徹底底消失在了耳邊。“你們都知道仇恨的力量,也知道孤單的滋味。讓他投胎去吧,或許下輩子他會找個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