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孽緣
“大妮”
無論是萍水相逢或是舉手之勞救過她一次,這一刻我竟感覺到心如刀紮,敢如此前謊言欺騙一下,她可能不會選擇犧牲自己。
我正吼著,突然從水下抽出一條尾巴,猛地一拍,轟的一聲響,船身劇震,尾部被拍到木屑紛飛,整艘船被打飛到幾十丈外,落入前方的窄道上,
急喘的河水上,漁船猶如一片孤葉,在可怕的水流下連滾帶翻地推到老遠老遠,最後啪的一聲巨響,船像撞到了山體上,頓時解體散架。
龍王爺的怒火燒不死我,最後卻一腦袋撞在崖壁上,眼前一黑,腦子什麽色彩都沒有,當時一個念頭直呼出來:完了,要去見閻王了。
也不知道在冰冷的河水裏呆了多久,感覺得好像有人把我從水裏撈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似有暖洋洋的火在烤著,我猛的紮醒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河灘上,東方的太陽已升得老高,正火辣辣地烘烤著大地。
看來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再環顧四周,目光緊盯著對岸的一條支流入口,那不正是龍王峽的入口麽?而我,不是船撞山後掉到水裏了麽?怎麽跑岸上了。
老船家錢達子就躺在不遠處,李大錘則躺在河邊,腦袋挨著河水,滔滔梅江河水就在他腦袋前急喘而過。
更詭異的是,河心中正人一個穿著紅兜兒的女人上半身立在水麵上,手裏打著一把紅色破油傘,懷裏抱著一個死嬰兒。
她正眼神含情脈脈地看著李大錘。
這不正是差點被我吊死在樹上的那隻河妖?她怎麽會白日現身?
看著眼下這情勢,我恍然大悟,一定是這女人救了我們,不然全都得葬身臥龍淵那條喘急的峽道裏。
可她有什麽理由救我們呢?我一拍大腿,知道為啥了,水妖快要被晾幹時,那滾刀肉鬼迷心竅向鬼許願。
如果是你想皇帝,或是正兒八經的願望,鬼當然不會給你實現,如果是腦子進水向鬼表白之類的,男鬼還好,女鬼誰不盼個歸宿,有個神主牌供著,好再入輪回。
雖然河妖已與前生之人毫無關係,可也是死人屍變而成的,天知道保留了多少人的本能?
她在水中呆呆地看著李大錘不願走,雖有油傘擋著太陽之火,但白天裏隻要有光,太陽火氣無處不在,不斷地烘烤著她的身子,冒著騰騰蒸氣。
原本白花花的脯子已經有點焦灰,再烤多半柱香功夫,她就得烤成燒豬了。
我心裏不禁歎了一口氣,這都是李大錘無心造的孽啊。這世道的女人隻盼一個能給一口飯的歸宿,這連死人也不願做無主遊魂,盼一個能早晚給一柱香的主家。
而這水妖,看她的眼神就知道,絕不隻滿足早晚一柱香的要求,念在救了我們的份上,這會也不趁機收她。
於是來到河邊,對她說道:“人鬼殊途,給你立名份,他得折壽三十年。若想早已超脫投胎,我能為你招來幽冥船。”
水妖突然捂起嘴子,像個熱情的姑娘般笑了笑,然後遊到岸邊冒著烈日淡淡走上河灘,來到我麵前,將一隻銀手鐲遞給我。
太陽火氣頓時將好的手背烤到焦黑。
手鐲上有一對銀鈴鐺,心頭不禁一突,這不是大妮兒手上那隻麽鐲子麽?
我一把抓著水妖的手,焦急地問道:“姑娘,能告訴我現在大妮兒怎麽了?”
這水妖眼神狡黯地遲疑了一下,然後抿嘴一笑,將自己的紅兜兒摘下交給我,
她若還活著,這身子玉荷含苞待放、膚如白玉一般,不知要折煞多少男人,就算折壽幾十載也情願。
真是被鬼迷了,我連忙搖了搖腦袋才算清醒過來,看著她已長滿綠苔的下半身,還有些螺絲貝殼附吸在上麵,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這鐵定是一具水下老屍!
水妖卻毫不介意,已癡癡地笑著重新回到水下,隻剩個個腦袋,回頭看了一眼李大錘後,就沉入河裏消失不見了。
突然腦袋一痛,猛地乍醒坐了起來,環顧四周,李大錘仍躺在河灘邊上。
“莫非剛才做了一個詭奇的夢?”我正疑惑著,竟發現懷裏兜著一個銀鐲子,手裏抓著一個紅兜兒,這不正是那水妖摘下來的?
這才發現兜兒上刺著一行生辰八字和一個名字:胡滛蓮,貞觀元年六月二十五。
我差點嚇到魂都沒了。
一般祭河的童女都會在兜用上繡下名字和生辰,傳說若龍王爺如果覺得生辰合適就會收下,永沉水底,若是不合適,隔天屍首就會浮出水麵送回河邊。
甚至有傳說來年會有‘龍婆’抱子上岸送回給祭河的人家。
龍婆即是能通鬼神、做接引之事的寡婆子。
水妖送我這兜兒是何用意?我看著暈迷的李大錘,心下明白了,那水妖還不死心,想和他配冥婚,立神主牌請回家供著。
真的作孽啊,誰讓他對死人許願,這回真是請鬼容易送鬼難了。
不多時,李大錘和錢達子相繼轉醒。
錢達子發現自己沒死後,跪在河邊激動得又跪又拜,大呼龍王爺保佑,然後又一把鼻涕一把老淚地衝著河邊哭嚎道:“妮兒姑娘,您大義啊!請受老頭子一拜。”
若非這老頭子最後說得那番話,間接教唆李宛兒重新跳回去祭河妖,她最後也不會決然一跳。李大錘最看不慣這老東西貪生怕死的嘴臉,表麵上裝得飽食風霜的模樣,實自私自利到了極端,為了保命,連活煉紫河車的事都能幹得出來。
“你大爺的,六七十歲的人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李大錘揪起錢達子的衣領就要拳頭侍候。
這老東西也不還手,哈哈地嘲笑道:“你們這些小崽子懂什麽,你見過兵匪們將兒媳婦勾破脖子掛在殺豬凳上就來的嗎?你見過餓到被迫起義的拳匪活剝瓜娃子下餡的嗎?你試過看著自己個兒子吞了一肚子觀音土活活撐死嗎……”
李大錘也是個一根筋的樣,管你他娘的經曆過什麽,看你不順眼宰了你都絕不皺一下眉頭。
我立即上前將這兩人製止住,好說歹說才將兩人分開。
“還是胡小爺明事,老頭不跟一沒經曆過世道的毛小子計較。”錢達子抱了抱拳說道。
我並沒打算跟李大錘說水妖的事,那紅兜兒已悄悄地扔到河裏,看著它漂走的。
可詭異的是,滾刀肉眼眼尖,竟發現河邊逆水漂回來的紅兜兒。他可不管這是順水飄來,還是逆水漂來,衝到水裏將其撿了起來,湊到鼻子前嗅了一把。
那一臉的陶醉讓我打了個寒戰,他興奮道:“好香啊,真是走桃花運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在河裏洗澡不小心掉的,若是知道是誰,定會給她送回去。漂亮的,老子就把她搶回去當押寨夫人,不漂亮的就後會無期。”
他看著紅兜兒上的名兒後,念叨道:“胡滛蓮,原連這姑娘叫胡滛蓮,好名兒!”
當他讀到那一行生辰後,頓時嚇得魂飛天外,竟是一千年前的玩意兒,趕忙將它扔掉。就在此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河麵上飄起了漫天水霧,將日頭遮住。
這傻大愣真不知死活,連著對死人許了兩次願。我連忙下去將他拉上來,說道:“這玩意就是就是昨晚那個水妖摘下來的。”
小發父親的屍體就在不遠處的河灘上躺著,此地不宜久留,我在屍身上作了些處理,以免傳染溫疫或詐屍。
離了梅江河,不遠處就是一條山道,我和李大錘抬著屍體走了好一會,便遇到了一架拉炭到縣城賣的牛車。
炭正好可以辟屍臭,便花了個點錢買下了這一車炭,將屍體埋到炭裏,一路運回了大梅村前的官道上。
本以為小發會回到村裏等的,沒想到他仍坐在河邊等,張懷姍正在旁邊打著把傘,隔老岩就看見她在在河岸邊上苦口婆心地勸著。
雖然沒聽見他們說什麽,也能猜到個差不離。
小鬼眼尖,老遠就看見我們趕著個牛車回來,三步並作兩衝了過來,見我們既不是坐船回來的,又沒看見屍首,不禁焦急道:“河生哥,船呢?我爹呢?我爹呢。”
李大錘也是個急性子的人,怕小發急壞了,立即挖開炭,扒出一條黑乎乎的屍身,說道:“你爹說暈船,改坐牛車回來的。”
說著,便將平放在牛車旁,然後脫下衣服蓋著腦袋,估計是怕把小孩子嚇壞。
小發卻不管這個,扒開衣服後,就是抱著父親的腦袋痛哭起來。
不一會,小發他叔錢寶人就聞訊而來,細究屍體一陣子後,即便有一百個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他哥錢寶誠。
因為按照此前的承諾,撈回了屍體,老牛就歸我,與小發他叔沒半毛錢關係。
那頭老牛本在河邊的樹下無精打彩地扒著,這會兒也慢悠悠地走了過來,拿腦袋拱了拱小發的身子,舔了兩下他眼角邊的淚水。
老牛有靈性,把它養在身邊又沒用處。眼下鬧旱饑,賣了也肯定是被人宰掉賣肉的下場,心下便有了計較。
日頭正毒著,將屍體停在路邊久了會臭,當下便拍了拍小發的肩,說道:“節哀順便,該把你爹送請回村口的陰涼處入儉,今晚我給他做一場簡單的法事,送送他。”
小發已哭得快沒氣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張懷姍隻好扶起他。
按照習俗,死在外頭的人不能回村,更不能進家門,而溺死者入儉後還要把棺放在河邊,以三牲祭河,祈求河神將亡魂還回來,不然他的魂就要留在水裏變成水鬼害人找替胎。
李大錘正想將屍體抱起來時,突然吱呀一聲,牛車像是被什麽拽了一下,拉車的大水回則回頭‘哞’的叫了一聲,死死地盯著屍體,他的手居然死死地抓著車軲轆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