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心中暴怒,卻不知該說什麽。
“哼,恐嚇於我?”腦海中的聲音威嚴卻並不陰柔,“你的事兒犯了,隨本官去過堂則個。抬出何人名頭都是無用,莫枉費心機了……”
說完這話,無論我如何追問,都再無回應。
不過通過他的話,我倒是得到了幾個重要的信息:他不懼師父的身份,證明其有恃無恐或背景驚人,身份絕不簡單。
“他說的‘事兒犯了’,指的什麽呢?”這點我最為關心。之所以被勾魂,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最近我幹嘛了?給李月兒她們私燒冥貨,可是都已經‘備案’了啊,不該被問責的…倒是做了幾個‘私活’,至多也就是罰款或開除的罪過啊,勾魂?那以後誰還敢做郵差啊?……莫非,是…”
念頭被我急忙遏止,誰知道那家夥有什麽本事,是不是能窺破我腦中所想呢?
解放路上的霧氣越發的濃厚,街對麵的星星點點都變成了光暈,黢黑的街麵很陰森。
正在我琢磨著如何脫困的時候,兩道慘白的光打開了濃霧,一個幽靈般的龐然大物停在了路邊。
“嘎吱”“哐啦”
——814路電車,車門大開。霧氣之下,像個巨大的黑洞敞開著。
“棒槌啊,小爺跟你什麽仇什麽怨?三番兩次的上鬼車,不要錢啊?”我心中暗罵,前天就差點被拉到太平坊,今天居然再來一次,這是跟小爺摽上了?
紙燈籠晃晃悠悠的上了車,我掙紮了半天也拗不過“人家”,被扯了上去。抬頭一看,謔,都是老熟人——鐵青著臉的司機、麵無表情的三五個老妖。
目光不自覺的往後看——唉,粉色套裙女!俏生生的坐在電車的倒數第三排,守著下車口。猩紅的舌頭舔著嘴唇,青色的眼珠、詭異的微笑。
之前李月兒說過,活人想見過其實挺難的,除非他們刻意幻化身形,否則不借助道家法力或特殊道具,是根本看不見的。所以,此刻我所能看到的“乘客”,要麽是法力強大的千年老鬼,要麽就是鬼妖的存在——李月兒也是鬼妖,不過她入門時間尚短,還沒辦法隨意顯形。
紙燈籠卻不管我怎麽想,沙沙的往後走去,在倒數第五排的座位前停了下來。
形勢不由魂啊,我磨蹭著腳步往後走。粉紅套裙女妖,披頭散發,青灰色的臉、蒼白的脖頸——明明車廂內一片漆黑,為啥我就能看見她呢???
終於挪到了紙燈籠的位置,我趕緊一屁股坐下。“呼,相比於看不見的陰差,那個女妖更可怕”
對於紙燈籠主人的身份,我倒是有了一定的猜測,既然否定了潞州大學的陰柔男子,我推斷他該是個陰差的身份。隻有陰差拘役人魂魄,才是為了“過堂”——《西遊記》裏有一集,講的是陰差拘了孫悟空的魂魄到冥司審判,卻讓這潑猴鬧了個天翻地複。所以,我此刻的角色,跟大聖應該是一樣的——犯了事兒的生靈!可惜,我不是女媧補天石裏蹦出來的,更沒有那麽大的能耐,豈不是嗚呼哀哉?
814路電車不再報站,可對這條線路我已經非常熟悉了,下一站——潞州大學。之前老骨頭推測,814路電車在潞州的陰界極為重要,它串聯著各個詭異的地方,而陰差將我帶上車,是否也與此有關呢?
“嘎吱”車到站了!月兒姐會來救我麽?人之將死,任何希望都可能是救命的稻草,明知不太可能,卻禁不住的盼著。
我瞪著眼睛往上車口看去——什麽也看不到!當然啦,即使李月兒上了車,以我現在“沒嗑藥”的狀態,也是看不見的。
車子繼續前行,我的心情也越發的低落。看來是沒戲,她若是真的來了,起碼會有什麽征兆的。不過也可以理解,李月兒才“死”多久?即便是有什麽隱秘,也不會是814路車上的“乘客”的對手,更何況還有個未露麵的陰差?
電車走走停停,車門開開關關。三五站之後,反倒讓我看出了點蹊蹺——每次停車,都該有挺多的鬼上來,隻是我都看不見罷了。可那些我能看見的“乘客”,每次開門後,都會有異動。要麽伸出爪子一撈、要麽吧嗒幾下嘴,好像在——吃飯?而是很有秩序,分批進食。
“棒槌啊,怪不得之前套裝女妖對我窮追不舍呢?估計,我是屬於她的食物罷…”想到這裏,我不禁琢磨著對策。陰差要抓我過堂,女妖要逮我吃飯,是不是可以?
“司機停車!”腳步動不了,我就大吼大叫,“我要下車”!跟上次一樣的話,我是在賭套裝女妖,為了咱這口“吃的”坐不住!
果然,憑感覺,隔著一排的女妖好像站了起來。
“嘎噔嘎噔”高跟鞋踏在車底板上的聲音從後麵走來。
我側臉一看——此時的女妖,哪還有之前的優雅樣兒?分明是個青麵獠牙的惡鬼,三寸長的指甲,朝我的天靈蓋抓來。
我閉上眼,聽天由命吧…
“劈啪”內側座位上的燈籠被舉了起來,蠟燭的火花蹦濺,直撲女妖的手掌。
“嗷~”女妖猝不及防,厲爪攸然收回,卻也發出一陣悶哼,看來是吃了個暗虧。
臉色陰晴不定,青芒閃過,卻是越過我的頭頂,攻向擎著燈籠的空檔處。
“著啊”我心中暗喜,“狗咬狗去吧,最好同歸於盡”
可惜,我的願望最終還是落空了。不知道兩個棒槌做了什麽交易,總之是凶神惡煞的女妖收斂了身形,盯著我舔了舔猩紅的舌頭,又“嘎噔嘎噔”得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哼!雕蟲小技”威嚴的聲音再次想起,“安分些尚能少吃點苦頭,否則”
話音未落,我就感覺一股子陰寒從四肢百骸湧出,鑽心的疼痛,讓我冷汗直冒,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劈裏啪啦的往下掉。我想叫,卻像被掐住了喉嚨,隻能發出野獸般的悶吼。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股子陰疼才潮水般的消退,我像一灘爛泥滑在座位上,再不敢造次。
“叮鈴-叮鈴鈴-”好熟悉的聲音啊,我抻著脖子往窗外看,卻什麽都看不見。
秦記的地龍快遞車?
“莫非它真的跟814路的夜間電車有什麽關係?可是,小爺怎麽說也是秦記的臨時工啊,出於人道主義也該過問一下吧?”不過,我也就是想想。別說人家不一定知道我在車上,即便知道又怎樣?會為了我這麽個菜鳥郵差,去得罪陰差?
連分部的管事都得衝著電車脫帽行禮,又哪裏是我可以抗衡的?唉,認命吧…到底是怎樣的過堂呢?
小時候聽奶奶講過,陰間有個孽鏡台,上書四個字“饒過誰來?”能照出死鬼在陽間所做的一切惡事,會根據所犯惡事的程度,打入十八層地獄——挑撥是非的進拔舌地獄、勾搭寡婦的入剪刀地獄、與人通奸的入冰山地獄等等,不一而足。
“下一站,該到新民東巷了吧?也不知道我“走”之後,48號的各野鬼會不會想我呢?嗨,我還真能自作多情”
少了我這菜鳥小郵差,難道秦記驛站就會關門麽?可是,也許是人之將死都這樣吧,趁著還有意識,就拚命的去胡思亂想,省得做鬼以後,連瞎想的機會都沒了。
一年多的時間,跟48號的“居民”相處的還不錯,插科打諢、嬉笑怒罵跟一家人似的。不過越接觸的久,越發現他們不簡單——205的陳世達,四十多歲的漢子,銅頭鐵臂的樣子。那次喝了點小“酒”,吹噓自個兒當年是南城鬼界的扛把子,後來被人陰了才被鎖在了這裏。也不知道真假,反正貌似很多鬼都怕他。
307的鄭天成,看不出年紀,整日裏蓬頭垢麵的。可有一次我去送快遞,居然看見他在對著封印拳打腳踢,弧形的道光把他割得皮開肉綻,卻不自知。
即便是最不起眼的老色鬼康大成,也不簡單。48號的封印,據老板說乃是陰陽大陣,隔絕內外的一切聯係的,可他居然能偷窺半禿韋副市長“野戰”,還能探聽消息,委實值得稱道。
“嘎吱,哐啦”
電車到站,車門又開。會是新民東巷麽?我不死心的往外看,就像在望鄉石前,不願下去的遊魂一般——一片漆黑!
“嗒噠噠”木棍點在電車台階上的聲音,從前麵傳來。佝僂著腰的黑影,走了上來。
“又來一個鬼妖?這年頭,難道成妖的厲鬼都這麽多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反正對我來說,虱子多了不咬,任何一個存在都能碾死我,多幾個也無所謂嘍。
“嗒…嗒…嗒”
一根虯結的拐杖,從前往後走來。拐杖的主人,看起來很瘦小,也就是一米五不到的樣子。可我卻不敢小覷,因為前麵的幾個“乘客”,都頗為忌憚的側了側身子,連我身邊紙燈籠的燭火都亮了幾分。
“拐杖的樣子,有點眼熟…”
我不由自主的盯著那個身影,越走越近。霧氣有點深,以至於車廂內的視線都受阻,惟一的燭光照不了多遠。
“嗒嗒…嗒嗒…”
蹣跚的腳步、佝僂的腰越走越近,花白的頭發、挽起的小髻逐漸清晰,褶子摞著褶子的臉像一朵菊花——原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