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36章


  薑嫿從淨房出來, 腳上趿拉著綴著幾顆珍珠的軟綢繡鞋, 如意和翡翠跟在她的身後幫她絞發, 她走到偏房, 見燕屼還坐在貴妃榻上看書, 姿勢閑散。有時薑嫿都懷疑他真的是蘇州西街那條巷子裏出生的平民, 真的是燕家的孩子?他身上的氣度看著不凡, 像是世家大族裏出生的貴公子。


  她過去挨著燕屼坐下,兩丫鬟跟在她身後繼續絞發,薑嫿就道:“夫君, 再有半月就要秋闈了,你擔心不呀?”


  燕屼放下手中書籍,望著她說:“這有何可擔心的, 盡人事聽天命。”見她眼睛滴溜溜的四下亂看, 他輕笑起來:“娘子可希望我這次秋闈高中?”


  “自然是希望夫君高中的。”薑嫿軟軟的道,心裏忍不住犯嘀咕, 她也希望他能考好些, 可別個都有先生教導, 他往常還總去幫工, 去山中打獵, 哪兒有時間去讀書。薑家雖沒人科舉,但沈知言上輩子秋闈春闈她還記得, 當真是嚴謹的很,那會兒沈知言基本一天大半時辰都耗在書房, 有一個翰林教導的情況下, 秋闈才得二十八的名次。


  對了,上輩子蘇州這地兒秋闈第一的名次是誰拿下的來著?薑嫿攪著頭發使勁兒的想,奈何怎麽都想不起。那時候爹娘都過世,她根本沒有心情關注外界如何。


  想了會兒,薑嫿還是放棄。


  燕屼就點點頭,難得笑了下,“那我便聽娘子的。”


  薑嫿嘀咕,她說他能高中便能嗎?隻希望放榜後他莫要太失望,萬一沒中,不如就跟爹爹說的,讓他跟著學做生意也是好的,往後他和姨母的日子也能好過很多的。


  等著絞幹頭發實在無趣,薑嫿讓翡翠幫她把方桌上的雜記拿過來翻看起來,燕屼道:“這雜記好看嗎?我那裏不少別的書籍,你若是想看,去書房拿便是。”


  薑嫿低頭,攪著一縷發絲玩著,囁嚅道:“我隨意翻來瞧瞧的。”


  燕屼也不多言,兩人靜默,小半個時辰過去,薑嫿的一頭青絲已絞幹,她把手中的雜記合上,囑咐兩個丫鬟回去歇息,等著丫鬟退下關上房門,薑嫿才道:“夫君,我困了,先去歇息,你也早些歇吧。”


  “娘子去吧。”燕屼道。


  薑嫿披散著一頭青絲趿拉著繡鞋進了內室,罩上燈罩,隻餘燕屼那邊的光線傳來,她躺在架子床上,層層紗帳被放下,光線越發的暗下,床頭的軟枕旁擱著那本雜記,她伸手摸了摸,麵容冷冰冰,哪有還是方才那個軟聲細語和夫君交談的柔弱女子。


  燕屼等到那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才方才書籍,閉了燈,躺在貴妃榻上歇下。


  兩人依舊分榻而眠。


  過了兩日,薑嫿正靠在偏廳的貴妃榻上看書,珍珠進來通傳道:“姑娘,姑太太攜表姑娘去謹蘭院跟老爺道歉,奴婢聽說老爺很惱怒,差點動了手,還讓表姑娘過來跟姑娘道歉的。”


  薑嫿頓住,望著手中的雜記唔了聲,暗暗道:總算是來了。


  她放下書籍,緩緩道:“成了,我知曉的,一會兒表姑娘過來引她來這兒等我就是,我腹疼,先去如廁。”


  翡翠笑道:“奴婢省得,姑娘盡管去,一會兒奴婢會跟著表姑娘,省得她又進去內室偷拿姑娘的東西。”這表姑娘手腳可不幹淨,當真討厭的很。


  薑嫿又道:“我看的這本書一會兒莫要收了,我回來還要接著看的。”


  翡翠應喏,薑嫿道:“先退下吧。”


  等著丫鬟退下,薑嫿望著手中的雜記出神,片刻中,伸手翻到馥茉與公子的小故事那頁,這一頁她翻開過很多次,哪怕書本合上,隨後拿起書籍翻開的便會是這一頁的。


  薑嫿起身,低頭望了眼書,抬腳出房門左拐去了茅廁。


  …………


  薑映秋帶著謝妙玉來薑宅見過大弟,薑清祿極為惱怒當場就嘲諷道:“大姐竟還有臉來?我若是你,鐵定縮在房中不敢出門了。”


  薑映秋垂淚:“大弟,事情都過去這般久,你也該消消氣的,我知阿玉做錯了事情,她那般對嫿嫿,當真是不知好歹,我亦教訓過她的,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家中反省的,大弟,再給阿玉一次機會吧,也讓她去跟嫿嫿道歉,不管你原不原諒她,她也該去嫿嫿說聲對不起的。”


  “混賬玩意!”薑清祿怒不可遏:“她都快毀嫿嫿容貌,我還能讓她去見嫿嫿?心腸這般歹毒,要是我閨女,我就一腳踹死她得了!”說著有些想動手,被許氏攔下,許氏也是無奈極了,總不能真讓老爺打這娘兩,不然有理變成無理,打出問題可怎麽辦,到時再請來宗族一堆人,鬧騰死人。


  薑映秋咬牙,拉著謝妙玉噗通跪下地上,“大弟,我真的知錯,你若不滿意,打我們一頓出氣便是。”


  謝妙玉也跟著哭:“舅舅,我知錯了,當初是我鬼迷心竅,不知怎麽就犯下這等滔天大錯,我與表妹打小就在一塊玩兒,我當真把她當做妹妹一般的疼愛啊,那天我真的不知自己怎麽就……”


  薑清祿冷笑:“好好,不是要跟我嫿嫿道歉嗎,銅錢,元寶!給我進來,你們親自送表姑娘過去皎月院,看著她去跟嫿嫿道歉。”


  兩個小廝領著謝妙玉去皎月院,一路上這位表姑娘都在哭,兩小廝心中不屑,做下這樣的事情,怎麽還有臉哭。


  到了皎月院,銅錢和元寶說明來意,翡翠笑道:“勞煩兩位哥哥了,姑娘有些事兒,說讓奴婢引著表姑娘去房裏等著。兩位哥哥過去偏廳喝杯茶,等著表姑娘見過姑娘,還要勞煩哥哥們再把表姑娘領回去的。”


  銅錢是個圓臉少年,看著和和氣氣,忙不迭的笑道:“翡翠妹妹客氣,那我跟元寶就叨擾了。”


  翡翠喊來小丫鬟招呼兩人過去偏廳喝茶吃果子,領著謝妙玉進去姑娘的房中,謝妙玉這會兒也老實,跟在翡翠的身後一聲不吭的。


  進到正房的外室,翡翠道:“表姑娘坐吧,咱們姑娘腹疼,這兒去如廁,一會兒就來了。”


  謝妙玉老實在椅上坐下,見旁邊案上擱在一卷書,她嗓子方才哭的狠,又幹又渴,抬頭道:“翡翠姑娘,可否送杯茶水進來。”


  翡翠翻了個白眼,匆匆到房門口小聲的跟丫鬟吩咐下去:“端杯熱茶過來,莫要用好茶葉,陳茶粗茶就成。”


  小丫鬟得了吩咐,跑去泡茶。


  謝妙玉幹坐著無事可做,眼睛便瞄到案上擺著的那本雜記上,她眼睛一瞟,見上頭寫著:“臨京一大戶,誕一貌美女兒馥茉,某日偶過臨京,馥老爺好客,邀某入府小住……”


  “婚後,公子不喜馥茉,認其城府深,陰險狡猾,兩情甚差,可漸漸之,公子喜歡上馥茉,二人誤會解除,過上舉案齊眉,和如琴瑟之日。”


  謝妙玉心砰砰跳的將這則小故事看完,心裏跳的厲害,她反反複複讀了幾遍,連著小丫鬟奉茶來都不曾注意到,下意識端起來茶盞喝了口,裏頭的茶水苦澀,顯然是下人怠慢,她冷著臉,沒吭聲,心裏也因著看著這則小故事的激動衝淡了心頭的不快。


  她暗暗把故事記下。


  她也實在沒得法子,她那般愛慕沈知言,好不容易把他從薑嫿手中搶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如何能甘心?不管使什麽法子,她都必須嫁給沈知言,這書上不都是說過嗎?哪個男子不愛溫柔似水的女子,待成親後,她會化成繞指柔,緊緊纏著他,讓他嚐到自己的美好,他亦會同這故事裏的公子一般,真心愛慕上她,過上舉案齊眉,和如琴瑟之日。


  這般一想,謝妙玉心裏的不滿和戾氣都去掉大半,還想著一會兒真心同表妹道歉,總歸是搶了她的男人的。


  薑嫿見時辰差不多,出來盥洗回房,廊廡下守著的小丫鬟低聲道:“姑娘,表姑娘進去有些時候了,翡翠姐姐擱裏頭陪著她在。”


  薑嫿點頭,推門而出,見坐在椅上的謝妙玉滿麵春風,薑嫿知她應當已經看過那則小故事了。


  這則故事本就是給她準備的,依照謝妙玉的性子,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時刻,看見一丁點的東西就會猶如救命稻草一般緊緊的抓住,她一定會按著故事裏的一樣,設計沈知言看光她的身子,強迫沈知言娶她。


  可真天真,兩家鬧成這般,她如今名聲全毀,再使用這種法子,無疑於雪上加霜,沈知言隻會更加的厭惡她,何況現在自個才是沈知言心目中的白月光,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謝妙玉聽見聲響,抬頭見薑嫿走來,撞見她溫潤瑩潔的麵龐,心裏有些嫉妒,又忙安慰自己,反正沈大哥都快是她的,等著沈大哥高中,她會成為官太太的。薑嫿這輩子都比不上她,這輩子薑嫿也隻能和那個上門女婿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窩在在一畝三分地上,也是可憐的緊。


  這般一想,謝妙玉心裏舒暢不少,起身對薑嫿道:“表妹,今日過來,我是想同你說聲對不起,那日是我鬼迷心竅做下那等錯事,嫿嫿,你原諒了我吧。”


  薑嫿去謝妙玉對麵的太師椅上坐下,讓翡翠把對麵案上的雜記遞給她,她將雜記合上擱在手旁,抬頭對謝妙玉說:“成了,道歉的話我也聽過,你可以回去了。”


  謝妙玉一愣:“嫿嫿可是原諒我了?”


  薑嫿就冷笑:“我憑甚原諒你?你要毀我容貌,還想求我原諒?當初撕破臉皮的時候我可是說的清清楚楚,從今往後恩斷義絕,橋歸橋路歸路,你是沒聽懂?”


  謝妙玉實在沒想到薑嫿的態度如此惡劣,臉色也跟著不好起來,“表妹,我今日過來是真心想要聽你道歉,我亦說過那日是鬼迷心竅,不是誠心想要傷你的。”


  薑嫿直接翻臉:“翡翠,送客!”


  謝妙玉簡直目瞪口呆,她這個表妹一直溫順軟弱,什麽時候起竟成了這般的性子,實在怪異。


  翡翠道:“表姑娘,請吧。”


  謝妙玉拂袖離開,走時瞟了眼薑嫿手旁的雜記,心中隱隱得意,暗暗道:‘我搶了你男人,事到臨頭,你又無意幫我一把,推波助瀾,薑嫿呀薑嫿,你這輩子也隻能載在我手中了。’


  她歡歡喜喜離開,薑嫿豈會看不出,暗罵一聲蠢貨。


  謝妙玉過去謹蘭院哭著跟薑清祿把皎月院的事情說了遍,又哭道:“舅舅,是我不好……”


  薑清祿聽完竟解氣了些,嫿嫿做得對,憑甚你道歉我就要接受啊。他哼了聲,揮揮手道:“行了,你們也回吧,事已至此,往後你們也少來大宅,大家都彼此清淨。”


  薑映秋哭道:“大弟,那我的鋪子……”


  薑清祿皺眉:“成成,我曉得了,你回去等著吧。”


  她那幾件鋪子的確是他讓人動的手腳,他擱蘇州多大的勢力啊,蘇州那些商人,誰不要給他幾分薄麵,他稍微擱外頭透露一丁點的意思,就有人替他辦了,薑映秋經營的布行,因著薑清祿賺了不少,現在沒人從她那兒拿貨,還總有惹事的找上門來,真是苦不堪言。


  得了薑清祿準信,薑映秋才拉著謝妙玉告退。


  回去的馬車裏,薑映秋臉色難看的不行,她見謝妙玉春光滿麵,不由道:“你高興什麽?今日來大宅算是白來的。”


  謝妙玉笑道:“娘,不算白來的,我有法子讓沈大哥娶我?”


  “什麽法子?”薑映秋臉色好看些。


  謝妙玉湊在她耳邊把辦法說了,薑映秋氣道:“阿玉,你這是什麽破法子!這不是毀自己名聲嗎,再者真要這樣,那沈知言隻怕心裏也惱著,就算娶了你,也不會好好待你的。”


  謝妙玉道:“那娘還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我如今的名聲已被薑嫿毀的差不多,不嫁給他,想嫁其他人怕都沒人肯要。”她說的楚楚可憐,“隻要嫁到沈家去,等,等著沈大哥知道我的好,肯定會慢慢待我好的。”


  薑映秋望著女兒的嬌嫩的麵龐,阿玉雖沒薑嫿長相妍麗,卻有一股別的風情,嫋嫋亭亭,清秀無雙。她清楚男人一旦嚐到女子的骨子裏的媚,便再也離不開的,她的女兒這樣的容貌,想要拴住沈知言也不是沒得可能。


  謝妙玉見薑映秋心神鬆動,繼續道:“娘,這事情要趁早,沈大哥就要參加秋闈,等到他中了舉人,都會有不少大家閨秀上門去提親,到時哪兒還輪得到我,我相信沈大哥這次科舉定能高中的。況且隻要我們處理妥善些,事情莫要鬧開,沈大哥隻有吃下這個啞巴虧,事情傳不到外頭,我的名聲也不會損掉。”


  “你讓娘好好想想吧。”薑映秋歎道。


  這母女兩人為著沈謝兩家親事著急,薑嫿卻整個人都鬆散下來,她不擔心這兩人不會中計 ,秋闈在即,她們一定會趕在秋闈前把親事定下,省得秋闈放榜沈知言中舉,到時沈家門檻都要被踏破的。


  送走這些人,薑嫿過去謹蘭院一趟,給爹娘請安,又陪著她們用過午膳,閑聊中,薑嫿問出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爹爹,姑母當真是您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嗎?我實在想不到誰家的親姐妹能如此坑害弟家。”


  薑清祿沉思片刻才道:“這件事情原本與你們這輩也沒甚關係的,不過嫿嫿你問,爹爹就偷偷告訴你啊。你姑母的確不是祖母親生的,這事情也是我無意間聽說的,是我爹娘,也就是嫿嫿你的祖父祖母當年說起來,被我聽去的。你姑母其實你姨祖母家中的孩子,當年你姨祖母病入膏肓,你姨祖父嫌你姑母是個女孩,待她不好,寵著家中妾侍生下的兒子。”


  他抿了口茶水繼續道:“你姨祖母擔心她去了後,你姑母會被家中妾侍害了,便求到你祖母這兒,希望她收養你姑母,到底姐妹一場,你祖母便不忍心,同意下來。畢竟兩家隔著上千裏路,你姨祖父竟也同意下來,後來你姑母就給送到我們家中,那會兒你祖父祖母才成親,你爹我也還沒出生,就把你姑母當成親生女兒。”


  薑嫿懂了,原來這姑母是爹爹的表姐,並不是祖母親生的,算起來隻能是表姑母。


  薑嫿又問:“那姑母可知她並不是親生的?”


  薑清祿道:“算算時間,你姑母來咱們家那會她也三四歲的模樣,應該是記事的。”


  薑嫿若有所思,半晌才問:“爹爹,那當初祖母待姑母好嗎?”


  薑清祿想了下:“差不多吧,吃喝用度反正我們有的她都有,就是比較嚴厲些,不過你爹小時候也總被你祖母打就是。反正也沒怎麽虧待過她,何況你兩位叔叔一直不知道這事兒,你姑母小時候也總領著我們出去玩兒,實在想不透,眼下她怎麽成了這幅模樣。”


  這樣一說,薑嫿大概有些猜得出。


  她那個祖母是個直性子,鬧騰起來也嚇人,薑映秋打小知道自己的身世,覺得寄人籬下,祖母發脾氣責罰她,慢慢的,心態扭曲,怨天尤人起來,就長成現在一副惡毒心腸了。


  可薑家總歸是沒虧待過她呀,她竟想要毒害爹爹,謀大房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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