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35章


  薑家大宅, 皎月院中的偏廳。


  明安明成正在跟大姑娘匯報這幾日謝沈兩家的動向, “姑娘, 姑太太去沈家逼沈公子娶表姑娘, 已同沈老爺鬧翻, 臨走時直言沈公子不肯娶表姑娘的話, 便要去官府告他。”


  “沈府那邊, 沈公子傷勢好了些,奴才打聽到,沈公子身邊那個常用的小廝雲予被沈老爺杖斃, 好像是因為這小廝做了什麽吃裏扒外的事兒,另外還聽說沈公子不願意娶謝姑娘,這事情也是鬧的沈府人盡皆知。”


  兩人隻匯報謝沈兩家的動向, 別的不多言。


  薑嫿靠在太師椅上嗯了聲, 心裏思忖著,沈謝兩家鬧成這樣, 沈知言要是不娶謝妙玉那豈不是太可惜, 她要瞧瞧, 這一世, 再把兩人捆在一起, 他們可還能琴瑟和鳴,恩愛一世。


  正想著, 外頭傳來敲門聲,珍珠擱房外輕聲道:“姑娘, 姑爺在房等著您用晚膳, 特意讓奴婢來問聲,姑娘晚上想吃些什麽。”


  薑府重新定下規矩,府中主子們每餐膳食的種類減至三成,如此卻也很豐盛的。每日廚房做出不少吃食,由著各房各院的主子們先挑選。


  薑嫿回神,抬頭對兩個小廝道:“你們先退下吧。”


  兩人退下,薑嫿出偏廳,珍珠立在一側等著她,兩人回到正房,她見燕屼正陪著何氏說話:“姨母,嫿嫿一會兒就過來,你別著急。”


  薑嫿迎上去,在燕屼對麵的紅木雕葡萄紋嵌理石圓凳上坐下,笑盈盈的跟何氏說話:“姨母,您來啦,嫿嫿可想您了,都有好幾日沒見著姨母的,姨母晚上便留在皎月院跟我們一塊用膳可好?”


  何氏就笑眯眯的點頭:“好的呀。”她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古舊錦盒遞給嫿嫿;“這個給嫿嫿的。”


  薑嫿接過,好奇道:“姨母,這個是什麽呀?”


  這是一個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紋錦盒,上頭的紋路已被摩平,她打開,裏頭擱著一對通透水潤的白玉鐲子。


  燕屼見到那對鐲子,眼眸微眯,眸色深沉。


  何氏笑道:“這是阿屼的親娘留給他的東西,臨終前交給我,讓我把這對鐲子給阿屼的媳婦,前些日子你們成親,我身子還不大好,前兩日特意回了趟舊屋,把它拿了過來,幸好當初這東西藏的嚴實,沒被那歹人一塊搶去。”


  臨終前?薑嫿暗道,燕屼的娘不是難產過世嗎?細細一想,生孩子時有娘家人在場也沒甚不對勁的。


  薑嫿望向燕屼,這東西她怕是不能收的,她與他沒有夫妻之實,等到娘親懷上身孕,他碰見合適的姑娘,兩人說不定還要和離的,如何能收下這對鐲子。


  燕屼看清她眉目間的猶豫,亦清楚她心中所想,臉色微冷,淡聲道:“既然是姨母給你的,你便收下吧。”


  何氏也期待的望著薑嫿,薑嫿不願老人傷心,隻能暫且收下,日後再交由燕屼。


  晚膳照著食單點的,丫鬟們動作麻溜,很快去廚房端著主子們要的膳食回來,魚貫進入擺滿,薑嫿胃口不太好,隻要了份海鮮餃子,蝦仁,幹貝,海參,牡蠣,淡菜調成的餡子,隻稍微點了些鹽巴,味道就鮮甜的不行,一口咬下去濃鬱的海鮮汁液在口中爆開,她吃了小碗,胃口打開,讓廚房送了大碗的過去。


  她吃起東西腮幫子鼓鼓,看著便讓人有食欲,三人要的分量不多,食案上的吃食很快吃完,燕屼放下碗筷望著薑嫿吃餃子。第二份送上來的有些多,她勉強吃掉一半,實在吃不下,放下銀筷,想讓丫鬟們把食案撤下去。


  燕屼卻道:“不要浪費糧食。”他抬手端過薑嫿麵前那碗剩下的餃子,執起銀筷,把剩下的都吃掉了。


  薑嫿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知道燕屼每次點的飯食都是適量的,食案上從不會有剩餘吃食,她往常還會剩下一些,這段日子跟他養成一些習慣,飯食就隻點自己能吃的完的,不會多點。


  不過她偶爾會剩餘一些,他從來不說的,怎地今日要把她剩餘的也吃掉。


  眼睜睜看著他一口一個把剩餘幾個餃子吃掉。


  用畢,丫鬟抬著食案撤下,何氏回金禧閣,薑嫿同燕屼去院子裏消食,他最近倒是多了個習慣,用過晚膳後不忙著去書房,會先陪著她在院中轉一圈消食兒。兩人走了小會兒在石凳上坐下,薑嫿問道:“那刺傷姨母的歹人可抓住了?”


  她知道這幾日他常去衙署詢問此事。


  燕屼點頭道:“昨日去衙署問過,那人已經抓住,他刺傷姨母搶了銀錢後跑去外地,前些日子捉拿歸案,這幾日跑衙署便為著此事。”當初刺傷何氏的是他們鄰居的一個混子,那混子才十來歲,吃喝嫖賭整日在街上廝混,沒錢就回家找老娘拿,老娘年邁,拿不出銀錢供他揮霍,他便打起隔壁孤兒寡母的主意。


  因著住的近,他知燕屼與何氏的作息規矩,那日見燕屼夜裏要出門幫工,就起了歹意,原想著去偷,誰知被何氏發現。那些都是留著給燕屼秋闈過後去京趕考的盤纏,何氏自然不願,扯住歹人衣角不許他離開,那人惱羞成怒,刺了何氏一刀扯過錢袋匆匆跑了。


  案情不難,不過幾日就破了案,隻是那犯人跑去外地,讓衙差追了半個多月才逮捕,前幾日剛剛送回蘇州,等著他的是一百大板和牢獄之災。


  薑嫿聽聞,也鬆口氣,她對燕屼與何氏都有愧疚之心,盼兩人都安安穩穩。


  …………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到七月中旬,天氣炎熱起來,再有半月,燕屼便要參加秋闈,薑嫿也不見他緊張。


  距離寺廟事情也過去半月,她的傷勢已經養好,每日躲在書房看書煉香,日子過的也算挺快,她原想從神醫那兒拿幾本毒,藥配方的手劄,神醫卻不許她研讀這些,讓她把基本的醫術理論看清楚再來,她蔫蔫而歸,也隻得應神醫要求,先學皮毛。


  那幾味從古方中得來的古香配方,她都研製的差不多,百合香她偶爾也用,可凝神靜氣,荼蕪香分給丫鬟們,用來驅除房中蛇蟲鼠蟻甚的,有特效,久和香她也研製出,不過這是一味合歡的,具體怎麽合歡她又不清楚,也不能找人實驗,就存在書房的箱籠裏上了鎖,那味反魂香乃是迷香,她還未找人試過,都一道鎖起來的。


  還有驅蟲粉,止血粉,夜酣粉都暫且存放起來。


  薑嫿這日早起去書房看了會兒醫術,看的昏昏欲睡,便挪步去正房的榻上小歇片刻,半個時辰後暖洋洋的起身靠在迎枕上,珍珠聽見裏頭的動靜,曉得姑娘醒了,進來問道:“姑娘,廚房有冰鎮的酸梅湯,您可要喝些。”


  天氣太熱,房裏擺著四盆冰塊,薑嫿這小歇片刻就出了一身汗,她唔了一聲道:“我先去淨房洗洗,一會兒出來再喝。”


  去到淨房沐浴,薑嫿換了身細碎灑金縷桃花紋錦襦裙出來靠在榻上喝酸梅湯,喝了剛一半,外頭的春蟬進來通報:“姑娘,沈家公子來了,說是想見您。”


  薑嫿瞬間沒了胃口,把酸梅湯重重擱在案上,“他來做什麽?”道歉嗎?有何用,何必呢。


  春蟬道:“奴婢也不知,不過是沈老爺同沈公子一塊過來的。”


  看來真是來道歉的,不過她心裏的確有些事,需見沈知言一趟,勸勸他。


  “讓他們進來吧。”


  春蟬出去請人,珍珠緊張道:“姑娘,可要奴婢去喊姑爺過來。”她怕那沈知言又傷害姑娘。


  薑嫿擺手:“不必,你在一旁陪著就好。”


  沈伯中和沈知言很快隨春蟬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廝,手中捧著不少禮品,沈伯中讓小廝把東西擱在一旁的案上,才揮手讓他們退下,領著沈知言來到薑嫿麵前,見她坐在檀木半枝蓮太師椅上,半垂著眸,沒太多表情,沈伯中才道:“嫿嫿,伯父今日過來是領著這個孽畜來跟你道歉的。”


  薑嫿不吭聲。


  沈伯中道:“孽畜,還不跪下跟嫿嫿道歉。”他罵完又跟薑嫿道:“我過去找你父親說話,也要同他道歉才是,嫿嫿你怎麽罰這孽畜都成,隻要你開心心裏舒服就好。”說罷,轉身出去,過謹蘭院尋薑清祿。


  兩人幾十年的兄弟情,他也不想這麽斷送了。


  沈知言竟真的撩起袍子跪在薑嫿麵前,他瘦了不少,薑嫿看著他就知他為何要等半月多才來道歉,他身上的傷沒好透,額頭眼角帶著淡淡淤青。


  可見燕屼出手有多重。


  他望著薑嫿,聲音低沉沉的:“嫿嫿,對不起……是我不好,不該那樣對你的,我是真心愛慕你才失控做下那等錯事,我來跟你道歉,往後不會在那樣的,嫿嫿,你原諒我可好?”


  薑嫿忍著心頭的恨意道:“你還是走吧,往後我們也不必見麵。”


  珍珠站在一旁緊張極了,深怕這禽獸會突然衝上來傷害了姑娘。


  沈知言苦笑:“是啊,我做出這等事情來,你怎麽惱我都是應該的。可是,嫿嫿,你要知道,我珍惜你都來不及,又怎會真的傷害你,我隻是太難過才犯下此等錯事,嫿嫿,對不起,你原諒我吧。”他長的一副好皮囊,是個美男子,如此跪地苦苦哀求,擱在旁的姑娘怕早就經受不住妥協。


  偏隻有薑嫿知他不過是個偽君子,她見過他的真麵目,讓人作嘔。


  薑嫿好半晌沒說話,壓製許久才輕輕歎了口氣,幽幽的說:“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我聽聞姑母曾去找過你,希望你迎娶表姐,當初是你們求我成全你們,我便放手成全,可如今你為何出爾反爾,不如迎娶了表姐,往後都各自好好的過日子吧。”


  說起這個,沈知言就沒了好臉色,“我不會娶她的,她差點毀你容貌,我與她,根本不可能。”


  薑嫿勸道:“可當初你是真心喜歡她才會同她私下來往的,還是說,你這種喜歡不過就是表麵,可有可無,看的不過是副皮囊?我以你真心真意,當初才解決婚約成全你們的,還望你能實現諾言,迎娶她。”


  沈知言道:“嫿嫿,我知你還在氣頭上才說出這種話來的,以前是我昏了頭辜負了你,我知你說的這些都是氣話,她傷你容貌,你怎會讓我娶她,你還在生氣吧,你放心吧,我不會娶這種惡毒的女人。”他以為嫿嫿還在氣頭上才說的這種氣話。


  “……”薑嫿一時無言,這人倒真是自戀的很。罷了,她還是找找別的法子,讓他娶了謝妙玉吧,她要她們這輩子都捆在一起,生生折磨對方。


  薑嫿起身回內室:“珍珠,送客!”與他沒什麽好說的,哪怕希望他眼下就去死,卻是不實際。


  等珍珠把人送走,薑嫿靠在榻上揉了揉額頭,麵無表情的盯著手中的醫書,臉色冷的可怕。


  謝家這段日子越發難熬,鋪子快經營不下去,她們母女往常有著大宅接濟,鋪子每月也能賺不少,花銷不少,吃穿都是最精致的,眼下卻連普通開銷都顧不得,薑映秋知曉這些都是大弟動的手腳,她原先不想服軟,眼下卻不成。


  去沈府幾趟,沈伯中根本不見她,更別提什麽定親的事情了。她又不能真的撕破臉皮把沈知言給告去官府,女兒是真心喜歡他,真告了,女兒都得怨她。


  薑映秋歎口氣,打算領著謝妙玉去跟大宅的服個軟,總要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了。


  去跟謝妙玉略一提這事兒,她就惱的尖叫:“不去,不去,娘還想讓她看我的笑話嗎?嗚嗚嗚……我憑什麽要給她道歉,要不是她嘴賤,我,我也不會去想劃她的臉,再說了,我那會兒根本不曉得怎麽回事,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對我下了蠱。”


  “快別胡說了,她哪兒有那個本事。”薑映秋歎氣:“你不去的話,你舅舅根本不會息怒,他氣還沒消,我們都沒好果子吃,鋪子這段日子虧的不成,一堆的破事兒,阿玉,咱們去服個軟吧,好漢不吃眼前虧,等著家中光景好了,娘再去沈府談你和沈公子的親事,可好?”


  謝妙玉抿著嘴唇不哭了,到底還是妥協下來。


  謝府的動靜,兩個小廝一直守著,曉得她們打算來大宅道歉在準備禮品,就提前跟姑娘說了。


  薑嫿聞言,讓兩人退下,一人在偏廳坐了許久許久,直至暮色西沉,她同燕屼一塊用過晚膳就去書房找東西。


  她的書房裏擺著不少書籍,亂七八糟的雜記,遊記,醫術,還有甚拍案驚奇,醒世恒言,喻世明言,雜七雜八的書籍,四書五經也都放著,卻甚少去看。


  書房燃著蠟,光線沒有正房的明亮,薑嫿踱到黃花梨喜鵲登梅仙鶴延年書架旁,從上頭抽了一本雜記出來,坐在書案前翻看起來,這本雜記裏頭記錄的比較雜,是個書生的所見所聞,風景,瑣事,異聞逸事,有些雜亂。


  這個書生是前朝人,也是個有趣的人,他不向往朝廷仕途,隻喜這人間百態,誌在雲遊四海,觀人間百態。


  裏頭有個小故事,講的是此書生去一大戶人家借住,家有個女兒名馥茉,馥茉中意一公子,公子不喜之,馥茉極傷心,其左右之人與之謀劃,使其公子撞見馥茉沐浴,身子被看去,不得已,公子迎娶馥茉。婚後,公子不喜馥茉,認其城府深,陰險狡猾,兩情甚差,可漸漸之,公子喜歡上馥茉,二人誤會解除,過上舉案齊眉,和如琴瑟之日。


  末了,書生問世間人,馥茉所為,究竟是對是錯。


  他說,自己亦不知,世間之事,本就無對錯,端看你們是如何看待罷了。


  薑嫿又把這則故事讀了一遍,伸手敲了敲書案,合上,把書帶回正房。


  回去房裏,燕屼竟也在,房中的夜明珠都亮著,亮如白晝,他已梳洗過,穿著一身青衫靠在榻上看書,薑嫿進去時一怔,才道:“夫君今日怎麽在房中看書呀。”


  她覺得這個夫君近日有些古怪,總愛幫著她把剩下飯食吃掉不說,留在房中的時候也多起來。


  燕屼就抬頭望她一眼,英俊的麵孔很清晰的印在薑嫿眼中,眼眸深邃,一室的明珠光芒為他鍍上一層清輝,他淡淡道:“房中光線比較好,也比較涼快些,娘子可梳洗過?不如先去淨房梳洗,梳洗過罷,身上也涼爽些。”


  薑嫿點點頭,丫鬟們怕他們晚上歇息時太熱,房中擺了五盆冰塊,的確比書房涼爽的多,她不疑有他,放下雜記,讓門外廊廡下的丫鬟伺候著她進去淨房沐浴。


  她梳洗很慢,洗頭清洗身子,燕屼聽著淨房的動靜,有些口渴,靜不下心,索性把自己看的書擱在一旁起身轉轉,踱步到紫檀木三彎腿荷花藕節方桌前沏了杯茶水一飲而盡,又見薑嫿擱在方桌上的手劄,拾起翻看了兩頁。


  這書方才應當是被她翻看過,別的書頁還算嶄新,翻看的應當不多,其中一頁有道折痕,他掃了眼,見上頭講的馥茉與公子的小故事不由失笑起來,他覺此故事並太大的意義,若不注意,說不定還要教壞小姑娘們,當做閑書一看也無妨,又朝著前頭翻看幾頁,都是些遊記和異聞逸事。


  燕屼把書擱下,並未太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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