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東風誤
清風徐來，晚霞漫天，風亭之內，琴音縹緲，恍若無蹤，一如流水潺潺，叮咚作響，滴落山澗，讓盛夏時分，憑空多出一絲清涼。
一襲白衣，素手清揚，跳躍的琴弦在指下，變得愈發低沉，卻深入靈魂，讓駐足者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風吹素白平多夢，琴瑟不眠杳無音，曲有誤時終散場，一縷情絲擾紅塵。
“你的琴聲愈發的好了，聲不斷，卻淚斷腸，是有感而發？”琴聲嫋嫋，回蕩在晚風之中，但是彈琴的人，卻停下了手。
“算是吧，隻是好久沒練了，生疏了不少。”風亭之中，楚夢溪起身，臉色有些黯然，朝著旁邊的慕雨柔苦笑著搖頭。她是很久沒練了，或者說重生之後，就不曾在觸碰過這些，不僅僅是記憶生疏，更多的是，心境也變了。
昔日，她曾一曲驚豔整個京城，華服所到之處，第一美人的頭銜實至名歸，恣意張揚，美輪美奐。那時候的她有家有親人，是人間的富貴花。
如今，臨水獨奏，曲罷之餘，卻隻有一人傾聽，心如縞素，不起波瀾，更顯得形單影隻，遠離紅塵。
“琴多傷身，以後別彈了，那些孩子們我來教。”慕雨柔急忙讓人把這把焦尾琴給收了，轉而搖頭道：“雖說沒什麽天賦，但是這些終究都是會的，也不至於誤人子弟，你就別管這些了。這身形一天天消瘦，可別再作弄這些傷心之物。”
“好了，你不也說是有感而發嗎？我還不至於消磨了心誌。”楚夢溪勉強一笑，也沒有阻止對方的動作，隻不過剛要拉著對方離開，雪兒卻叫了一聲，朝著後方歪了歪小腦袋。
“好一曲東風誤，誤紅塵。沒想到時隔經年，再聽大姑娘撫琴，竟是如此境界，本王佩服。”撫掌聲響起，後方，墨北歡的身形遠遠的出現在兩女跟前，也惹得慕雨柔看了對方一樣，露出一絲無奈的神情。
“這是這個月第十次了吧？”慕雨柔微微自語，轉而搖頭道：“還真會挑時候，我回頭和門口守衛說一聲，下次不能再放他進來了。”
“你去忙吧，他隻怕不是來聽琴的。”楚夢溪朝著對方擺了擺手，示意其離開之後轉而一掃墨北歡，聲音清冷，情緒也未曾有過絲毫變化，淡淡搖頭道：“偷聽不是什麽好習慣，王爺此舉隻怕不妥。”
“本王也不想，隻是大姑娘一曲琴音枉斷腸，惹得本王也是心生悲切，情難自已。”墨北歡走到楚夢溪跟前，似乎臉上帶著一絲感慨道：“姑娘之琴聲，直抒衷腸，但卻多了一份幽暗，少人間之氣象，於盛夏時分，也讓人四肢冰涼，不帶絲毫往昔生氣，是否過於低沉了些？”
“不過一曲東風誤，王爺倒是能說出這麽多道理，夢溪佩服。”楚夢溪搖了搖頭，沒有理會對方這灼灼言辭，轉而起身看了看天色道：“王爺此時來國子監，隻怕不是聽我撫琴的吧？”
“本王比不得三王兄，可以日日來此地，和姑娘朝夕相見。”墨北歡走到她跟前笑道：“說起來，我是真心服氣三王兄，朝局動蕩，他可以不管不顧，王權富貴，他也可以置若罔聞，隻願意在這裏陪伴姑娘左右，風中聞琴音，花間枕溪眠，確實遠離紅塵，如在仙境。換做是本王，隻要姑娘肯垂青眼，我也願意。”
“王爺說笑了。”墨北歡的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隻不過楚夢溪卻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心頭閃過一絲難以言明的厭煩。她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對於眼前這位燕王殿下，少了從前的那份感激，每每對方站在自己跟前的時候，更多了一份疏離和陌生，以至於每一次遇見，都覺得對方變化甚大，而自己也從此多了一份戒備。
這甚至於無關於如今兩人的身份處境，更多的是一種本能，一種似乎比起立場更加讓她厭惡的存在。
所以這也導致了現如今的她對於墨北歡近乎於無動於衷，既沒有回應對方的心意，更沒有就此多說什麽。
“大姑娘，本王難道真的不如三王兄？”楚夢溪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往外眼前的流水，甚至於對於墨北歡的這句話也是半天之後才轉頭看了對方一眼，默默地搖了搖頭。
“王爺不必在我身上浪費心思，兒女情長，與我而言，過於遙遠，我也沒心思在這上麵。”良久之後，楚夢溪才緩緩開口道：“東風誤，誤的是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是王爺你自己理解錯了，僅此而已。”
“姑娘心思聰慧，當知你如今所行之事不切實際，有些事徐徐圖之，比起一蹴而就，反而更好。”墨北歡從楚夢溪的這句話中聽出了別的意思，所以跟著搖頭道：“本王有信心幫你，隻要你肯垂青眼，至少將我和三王兄放在一條線上，一碗水端平，我比之他，更適合你。”
“王爺的意思是，我自己的婚事也可以拿來交易不成？”楚夢溪看著墨北歡目光灼灼，這一瞬間也明白了自己厭惡對方的根由所在。
比起墨南宸，墨北歡或許心思更重，在如今這個時候確實可以幫到她更多，但是這一刻的她卻毫不猶豫搖頭，墨南宸和楚家有殺親滅門之仇，卻比起他，多了一份純粹，多了一份安心。
身處如今這個異世，她自己不得不謀算人心，俯瞰朝局，算計一切，將厚厚的偽裝穿在了身上，也正因為如此，反而對於墨南宸，更多了一份莫名的羨慕。對方不擅長這複雜的朝堂，甚至於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思，但是那一言一行，卻始終圍繞在自己身邊，不論是從前對自己的仇恨，還是如今那帶著笨拙的追求，都讓她有著久違的安寧。
或許這才是她想要的，一份簡簡單單的安寧，不需要權謀算計，也不需要富貴榮華，簡單一點，是如今的她最渴求的，也是最喜歡的。
“本王自然沒有這個意思，姑娘你是人間仙子，如何能夠和交易二字扯在一起？本王一番心意可昭日月，自問比之三王兄更懂你的心，也更適合你。”墨北歡急忙搖頭，卻沒有看見楚夢溪眼神之中的那一縷堅定，轉而聲音也變得大聲起來道：“本王是說，若是你願意，我也可以幫你。這一點我自問比三王兄要好得多，他除了給你惹禍，什麽都做不了。”
“他確實什麽都做不了，也什麽都不會做。但是王爺你也是一樣！”楚夢溪看了一眼對方，但是卻直接搖頭道：“墨南宸雖然比起你，是差了很多，不論是謀算心智，還是如今的處境，都遠遠比不上你。”
“那你為何要拒我於千裏之外？”看著楚夢溪抱起雪兒，墨北歡目光閃動，似乎想跟著伸手，聲音幽幽道：“本王不信，我這一番心意你看不到。”
“因為你比他複雜！”楚夢溪拍了拍雪兒的小腦袋，安撫了一下對方之後，目光也變得愈發堅定起來道：“墨南宸縱然是什麽都不會，但是終究，我知道他的心思，不用我去猜去想，我已經厭倦了這種爾虞我詐的朝堂爭鬥，也沒心思去管你們的皇權富貴。我想要的，是一份簡簡單單的安寧，一份隻屬於我自己的感情。她是我的初見，也代表著我所有美好的回憶。”
“但那終究隻是回憶。”墨北歡有些不甘心道：“姑娘應該往前看，看向未來，而不該沉迷於回憶之中。”
“回憶是終究是回憶，但那是我的回憶。”楚夢溪麵色稍稍帶著一絲奇怪的變化，轉而看向遠方，目光也變得極其遼遠道：“確實也是我的回憶，與我而言，這就是未來。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姑娘這是在自欺欺人嗎？”墨北歡臉色一下子變了，轉而帶著一絲斥責道：“若是姑娘如此，那楚家——”
“楚家的事我自己會處置，父親留下的遺誌我會繼承。”楚夢溪一下子打斷了對方的話語，轉而搖頭道：“楚家如何，那是我自己的事，王爺不必操心。你如今的立場是世家，而楚家注定是寒門，你我之間，不會有結果，我也不會選你。”
“就因為，就因為三王兄，墨南宸？”墨北歡臉色漲紅，聲音變得極其尖銳道：“他憑什麽？”
“說了，因為他是我的初見！”楚夢溪此時反而顯得格外的寧靜，聲音不帶絲毫變化，甚至於麵對有些氣急敗壞的墨北歡，依舊容顏不改道：“我不曾選擇過他，也不曾選擇過你。與我而言，你不適合！”
“那他就適合嗎？大姑娘你別忘了，他是你的仇人！”墨北歡聲音嘶吼道：“你若是如此選擇，那不僅僅是誤了你自己，更是誤了楚家，誤了楚相！”
墨北歡此刻情緒激動到了極致，以至於一把抓住楚夢溪的肩膀，雙目赤紅道：“難不成那煙雨咒當真有這麽大的力量，可以讓你的心也跟著改變嗎？”
“或許吧，但是我已經不想去追究這些了。”楚夢溪悄無聲息的退開了一步，轉而語帶深意道：“王爺你自己也好自為之，早些回去吧。”
這一瞬間的後退，僅僅隻有一步，但是卻讓墨北歡徹底變得黯然起來，嘴唇開闔之間，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蕭索。
月影西斜，看著呆呆的墨北歡一步一步從眼前消失，楚夢溪搖了搖頭，不光目光卻在這一瞬間，變得異常的明亮，以至於不遠處的那一襲背影，深深地映入了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