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陽謀

  張宏生一句話說完，在場的其他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賓位之上傳出的那股凝重的氣息，一瞬間，全都放下了手中的酒盞，原本觥籌交錯的場麵迅速安靜了下來，為首的陳玄禮等人更是不自覺的靠了過來。


  “諫議大夫是有什麽話想說嗎？”墨北歡那一瞬間臉色明顯的變了變，不過隨即恢複如常後舉著酒盞和對方碰了一下，似笑非笑道：“本王年幼，而且剛回京城，也不明局勢如何，所以，諫議大夫若是覺得方便告知本王的，但說無妨，本王洗耳恭聽。”


  “王爺以為，楚家為何會出事？”張宏生放下酒盞，看著墨北歡極其眼前眾人一字一頓道：“當真是謀朝篡逆？諸位可都是昔日楚相的下屬，今日既然說起這件事，大家捫心自問，這個罪名放到楚相身上，真的能有說服力嗎？”


  “諫議大夫，你好端端的說楚家的事做什麽？那是陛下禦筆朱批，豈能是我等所能置喙的？”陳玄禮臉色一沉，隨即帶著一絲惱怒道：“看起來，你對楚家還真是念念不忘啊！”


  “那自然是念念不忘，好歹我也算是楚家一係人手，荊州所出。”張宏生毫不猶豫的一句話直接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但是後者卻自顧自朝著墨北歡道：“王爺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楚相既然不是謀朝篡逆，那怎麽會讓一個執掌朝政十幾年的相府一夕之間倒台呢？”


  “諸位在想什麽我清楚，郡主更是心知肚明，所以，這燕王府，隻怕郡主是不會來了。”張宏生搖了搖頭道：“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王爺自己想想吧，若是郡主和王爺交好，甚至於垂青於王爺，那這燕王府距離昔日的楚相府，還有多遠？”


  “張宏生，你想說什麽？”陳騫陰沉著臉冷笑道：“你敢在這燕王府為楚家招魂不成？”


  “陳尚書稍安勿躁，諫議大夫你繼續說，本王想聽聽你的高見。”墨北歡擺手攔住了陳騫，轉而朝著張宏生點頭道：“想來諫議大夫是心有成算，本王靜聽。”


  “下官沒有什麽高見，隻是看著郡主布局朝堂，一舉一動，都甚有章法，比之朝堂諸公，那是要高明得多，所以耳濡目染而已。”張宏生目光之中帶著一絲深意，似乎就在等墨北歡這句話，所以聞言笑道：“郡主就是楚家嫡女，然則楚家覆滅，郡主獨存，卻依舊聖眷日隆，諸位以為這是何緣故？靠著寧王嗎？現如今寧王可是已經被排除在朝堂核心了。”


  “大姑娘冰雪聰明，皇兄的心思她能猜得到，所以每每行在人前，這一點本王是趕不上了。”墨北歡自己說起這件事，也似乎帶著一絲感慨道：“本王甚是羨慕三王兄，可以得大姑娘青睞，即使是如今，隻怕大姑娘對他依舊是藕斷絲連吧？”


  “是不是藕斷絲連我不清楚，但是下官以為，郡主下一步肯定是要幫寧王一把的。”張宏生似笑非笑道：“王爺覺得郡主是為了什麽？舊情嗎？”


  “幫助三王兄？”墨北歡微微沉吟之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轉而一掃眼前的這些人，若有所思道：“朝堂平衡！”


  “正是，若是朝堂上你們世家一家獨大，你覺得陛下會放心嗎？王爺這燕王府距離楚相府，隻怕為期不遠了。”張宏生一句話說的墨北歡臉色都跟著變了，轉而起身道：“我的話說完了，就先走一步，下官可是好不容易才升了官，可不想被人再踩下去。殿下若是明白，就該知道怎麽辦了。”


  他說完直接自顧自離開，渾然沒有將其他人放在眼裏，但是此時此刻，墨北歡自己沉吟不語，其他人也不敢再開口。以至於這場原本熱熱鬧鬧的宴會，顯得氣氛凝重起來。


  “大家今日先散了吧，陳尚書，你們幾位隨我來！”墨北歡揮手示意其他人散席，帶著陳騫等人來到後院一處風亭之內後，將周圍的下人全都打發了出去。


  “好了，諸位都說說看吧，張宏生今日的這一番話到底意欲何為。”墨北歡看著陳騫和陳玄禮兩人道：“你們兩個是一部尚書，覺得張宏生的一番話有沒有說到點子上？”


  “這個！”此時沒有外人在場，陳騫和陳玄禮兩人也就沒有了鬥嘴的心思，所以互相對視一眼之後搖頭道：“張宏生是楚家人手，這個時候跑過來說這番話，隻怕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本意，而是代傳聖旨，是楚大姑娘想對王爺說的。”


  “這個本王知道。”墨北歡點了點頭，語氣悠然道：“本王也沒想過用這種方式就能將張宏生和禦史台收過來。但是她能開口，至少說明她知道這件事，也是有所暗示。”


  “如今禦史台和內史省雖然被寒門占據，但是對於整個朝堂而言，終究不成體係。”陳騫插嘴道：“從朝堂中樞到地方州府衙門，還是豪門居首，所以王爺不用擔心寒門勢大。”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用理會這些？”墨北歡聽出了陳騫的意思，但是卻眉頭一皺道：“但是他所說的朝堂平衡，卻給本王提了個醒。楚家前車之鑒，不能不防！”


  “所以就回到了原點上了，張宏生說，楚大姑娘要幫寧王一把，就是在給朝堂平衡所用。”陳玄禮點了點頭，張宏生的話到了如今，其意圖已經很明顯，但是對於他們而言，選擇了墨北歡，那就意味著已經選邊站隊，如果再去幫助墨南宸的話，在墨北歡這邊就說不過去了。但是如果不作為，或者從中作梗，一旦朝局失衡，那麽必然會遭來皇帝的打壓。在這個時候寒門勢弱的情況下，打壓的拳頭必然需要豪門自己去承擔。


  “這可真是個死局！”陳騫在旁邊苦笑不已，他此時也沒心思去鬥氣了，隻不過對於張宏生的目的卻明顯存疑道：“他今晚說這一番話，難不成還打算讓我們去幫一把手？”


  “問題是幫，等於是給自己豎個敵人，還是寧王領頭的敵人，不幫或者從中作梗，那就等於和陛下作對，這確實是個死局。”陳玄禮搖了搖頭，見到墨北歡沒有說話，頓時試探著問道：“王爺如何選擇？需不需要臣等回去找中書令商議一下再做決斷？”


  “不愧是楚相之後啊，這一出手就讓本王進退不得。”墨北歡見到幾人都沒有主意，擺了擺手道：“這件事不著急，大家都想想吧。”


  沒有決斷之後，陳騫等人也開始從燕王府離開，此時喧囂的場麵落下帷幕的時候，在楚家那邊，歐陽嵐見到張宏生返回，頓時笑道：“還真是去得快，回來的也快啊。你怎麽不多吃一會？那個燕王可是毫不吝嗇，各式珍饈美味隻怕比皇宮裏還要豐盛。”


  “宴無好宴，吃的東西再好，也是味同嚼蠟。”張宏生搖了搖頭，將此前自己和墨北歡等人所言一一告知楚夢溪之後繼續道：“姑娘可猜得出燕王下一步該如何打算？會不會如我們所料——”


  “他如何選擇結果都一樣！”楚夢溪搖了搖頭，這一出其實是張宏生和張如海兩人自己設計出來的，隻不過對於楚夢溪而言，卻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這麽說，皇帝有動靜了？”歐陽嵐接過綠姬遞上來的一碗冰鎮酥酪，砸了咂嘴笑道：“要我說，今晚你就不該去，讓那個燕王悶頭吃了虧就老實了。”


  “現在還不晚。”楚夢溪眉頭一點一點散開之後徐徐道：“陛下已經決定三日後，親自來國子監講學，這就是個引子。諫議大夫放出來的話，能不能有結果自然一見便知。這也是陽謀，墨北歡會不會作出決斷，對於結果而言影響不大。隻要墨南宸不出什麽岔子，朝堂局勢必會迎來一段時間的平衡。這對於寒門而言，也是一次機會，一次可以和豪門世家保持相持的機會。”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們還擔心什麽？有皇帝幫著撐腰，他們那群人是進退不得，怎麽做都會有利於你們。”歐陽嵐笑道：“毒聖妹妹，你這謀算朝局的本事，要是勻一點給寧王，他也不至於處處都需要你保駕護航了。”


  “其實他這樣挺好。”歐陽嵐原本隻是開了句玩笑，但是架不住的是楚夢溪卻直接回應了他一句，頓時讓張宏生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們如今看好的就是墨南宸，隻不過其中最大的障礙就是楚家和楚夢溪的態度。如果這段公案遲遲無法解決的話，那麽肯定會被反應過來的墨北歡利用。但是如今楚夢溪的這句話無疑是傳達了另外一層意思，至少她對於墨南宸，並沒有被仇恨蒙住眼睛。


  “建議大夫你回去做好準備吧，如果朝局平穩下來的話，我能做的也就不多了，一切都要靠你們自己。”楚夢溪似乎沒看到張宏生的反應，依舊淡淡的開口道：“不能總是出手庇護，他們，也是時候該上戰場了。”


  “姑娘放心，一切有臣等照料。”楚夢溪沒說什麽，但是這句話對於張宏生來說卻已經足夠了，所以當即起身拱手行禮道：“微臣定會不辱使命，守護好姑娘開創的這一番天地，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