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嬋

  兩麵水牆越逼越緊。連淙拍了拍嘯天的腦袋,讓它好生照顧張靈徽,自己持起雙劍,嚴陣以待。嚴苦童叫道“這老巫婆是千年巫妖,神力非凡,你不是對手!快快將我放開,與我一起對敵!”連淙一腳將他踢暈,雙目死死看著那波濤洶湧的水牆。


  少頃,一個雞皮鶴發的眇目老婆婆從水牆中走了出來。但見她皓首蒼顏滿麵滄桑,佝僂著腰,身不過四尺,手中拿著一根黑乎乎的拐杖。灰白的雙目死死“盯著”連淙道“你這娃兒,為何盜了我的神魚?”


  連淙見她似無敵意,收起雙劍躬身道“婆婆見諒。我的妻子中了這陰毒小兒的寒嬰蚋,隻能用婆婆的神魚之膽解毒。之前這小童並未告知這神魚乃是婆婆之物。小子一時情急,便捉了幾條來。”


  老婆婆頓了頓拐杖,轉頭看了看張靈徽“這女子倒是清靈,難怪你不懼那陰寒河水,舍身救她。不過婆婆這神魚養了三百多年,總共才七十二尾。說它價值連城,那是辱沒了它。這小童和這女子身上都有神魚氣息,我隻好將他們都喂了神魚,多少收回一點本錢了。”


  那嚴苦童剛一醒來,正好聽到這話,連忙哭道“婆婆不可!婆婆饒命!我不是自己要吃的!是這賊子定要強喂我吃的!小子怎敢吃婆婆神魚?他還切了我手指腳趾,威逼於我!”


  連淙懶得去分辨,那婆婆卻是冷冷一笑,道“你嚴苦童何曾有過一句真話?若不是你傷人在前,攛掇在後,他又如何會來傷我的魚。唉,都去了吧,去了吧!”


  連淙持劍在手,正色道“還請婆婆手下留情!連淙自有不對之處。願遍訪天下名山大川,為婆婆求來可與神魚相匹之寶物!”


  老婆婆眇目一蹬,悠悠道“寶物?你去哪裏尋那般寶物?要是真有那般寶物,我也不至於苦守此地三百餘載。既然吃了我的神魚,那便要償命!”一揮拐杖,一股凜冽黑風登時充滿了那狹小的空間。連淙雙劍一擊,劍華暴漲,將張靈徽與白虎護在身後。


  老婆婆輕笑道“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你這娃兒年紀輕輕,倒是好修為!你打不過老身的,打不過老身的。”


  連淙喝道“大丈夫行走天地,總有知其不可而為之事!婆婆休要多言,這便放馬過來罷!”


  老婆婆擺了擺那皺紋起伏的雙手,道“你這娃兒,可像當年老身的孩子。你沒有吃魚,這便去吧,去吧!”


  連淙心中一喜,問道“那小子的妻子?”


  老婆婆搖頭道“我隻說放了你,可沒有說你妻子也可以走。她吃了魚,便須償命。休要羅唕,快快去吧!你那白虎,也一起去吧。”


  白虎嘯天低頭怒吼了一聲,朝著老婆婆張牙舞爪。連淙怒道“婆婆可不講道理!魚是我捉的,也是我殺的。剖腹取膽,也是我做的!”


  老婆婆好脾氣地笑笑,解釋道“老身向來說殺誰,便要殺誰,並不講道理。”


  連淙見她死活不肯鬆口,心中大慟,雙劍緩緩垂下,看著張靈徽道“難道我們剛剛做了夫妻,便要天人兩隔?”他這話說得肝腸寸斷,卻是聲東擊西之計。他知道自己可能隻有一次機會,隔字沒有說完,已將小漣內丹之力全部貫於赤金劍上,一劍朝老婆婆刺去。赤金劍洶湧鼓蕩,似是被榨幹了最後一絲劍力,尖嘯著朝老婆婆的左腿殺去。連淙不管它是否建功,低吼一聲,又將烏蛇令之力貫於西霜劍上。西霜劍黑白閃爍,劍影與連淙的身影合為一體。這是雁蕩層雲十八劍的最後一招雲嵐絕山,威力絕大。連淙真力不足,使起來十分勉強。十八劍合為一劍刺出,他已經單膝跪地,吐出一口鮮血。


  老婆婆看似老態龍鍾,身形卻非常敏捷。先揮杖蕩開了赤金劍,又取出一塊盾牌一樣的奇門兵器,一腳後退倚住身軀,雙手緊握那盾牌,將連淙和西霜劍一齊擋住。連淙的劍倏忽如毒蛇吐信,老婆婆的盾牌卻每每在適當的時候出現在適當的地方,正好化解了連淙的殺招。


  白虎嘯天一聲怒號,渾身白毛到豎,洞裏隱隱有雷聲回蕩。一爪拍出,一股巨力朝那婆婆襲去,將她擊退了一步。它一見得勢,身子不動,嗷然一聲,一條金色的虎影朝老婆婆猛撲過去。老婆婆奇道“怎地九華摩丹庫勒的坐騎,會在此處?”


  她不敢大意,極快地在地上轉了兩圈,化去攻勢。左手一揚,立刻便有一股黑色煙霧將白虎嘯天籠罩起來。白虎嘯天被煙霧禁錮,怒吼連連,卻無法奔突出來。


  連淙一咬牙,趁她與白虎糾纏之際,再將烏蛇令運起。一邊吐血,一邊朝那婆婆攻去。那婆婆也被打起了一絲怒意,黑杖飛舞,砰砰砰砰接下連淙的劍。二人分開,那婆婆咦了一聲,臉上忽然變色道“小子,你那劍有些古怪,婆婆瞧瞧!”一張手,西霜劍上起了一股巨大的吸力,連淙幾乎脫手。他咬緊了牙關,死死拽住,經脈裏的傷卻又更深了一層。


  張靈徽正好睜開了眼睛,看到這一幕,卻沒有什麽悲傷之色,隻輕聲道“連郎,你放手罷。你過來我這裏。”


  連淙心中大痛,丟開西霜劍,將張靈徽摟在了懷裏。張靈徽縮了縮身子,有些淡淡的幸福。此刻命在旦夕,能抱一會,便是一會。


  連淙的奇經八脈裏真氣迸湧,忽然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張靈徽嬌美的側顏上似是泛起了一陣柔光,秀美無儔。


  不知過了多久,連淙才悠悠醒了過來。他躺在一張獸皮褥子上,身上赤條條的一絲不掛,邊上有一燈如豆。揉了揉腦袋,沒有意想之中的頭暈目眩,反而渾身暖洋洋的十分適意。丹田空蕩蕩的,沒有一絲內力。烏蛇令,小漣內丹和他本身的力量仿佛一起沉睡了一般。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似乎是在一座洞穴之內,桌椅家具齊全,卻沒什麽可以放東西的地方。乾坤袋,兩把劍和脖子上那小石頭都不見了蹤跡。


  連淙心憂張靈徽,無暇細想,便一路找了出來。那房間連著一條漆黑的石道,走了不多遠,便聽到一些尖嘶厲吼之聲。推開一扇門,裏麵是一個巨大的房間,有各式各樣的奇珍異獸被禁製在裏麵。有金鏈鎖足的仙鶴,有在迷陣中團團打轉的蒼狼,還有眼睛血紅,鼻穿金環的青牛在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連淙看了一圈,沒有看到張靈徽,不由鬆了一口氣。轉念一想,那憂懼又更深了一層,不由加快了腳步。


  連淙在迷宮般的洞室中找了半個時辰,終於在一間不是很起眼的石室中找到了張靈徽。她渾身地浸沒在一個冰桶之中,嘴裏含著一根管子,時不時輕輕顫抖一下,顯得十分痛苦。連淙又驚又怒,拚盡全力一拳打在那冰桶上。那冰桶卻紋絲不動,反而將他的手掌震得生疼。他不甘心,大吼一聲,一對拳頭雨點般地落在那冰桶上。隻是他內力盡失,那冰桶堅逾金鐵,無論他怎麽拍打,都固若磐石。連淙漸漸沒了力氣,臉緊緊貼在冰桶麵上,雙目盈滿淚水,猶自用他帶血的雙手拍打著冰桶。


  張靈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輕輕睜開了眼睛。二人隔著冰壁凝視著。連淙淚盈雙目心如刀割,仿佛又回到了采芸遇害的時候,張靈徽的眼中卻有著淡淡的笑意。


  二人正對視著,忽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娃兒醒得還真快啊!”


  連淙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婆婆,登時急怒攻心,恨道“老虔婆!你將我妻子關在這冰桶裏做什麽!?”


  老婆婆微微一笑,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這孩子,脾氣可真不小。你妻子中了毒,我自然是在給她拔毒啊。”


  連淙登時一愣,張著嘴的樣子仿佛有人給他塞下了一個鴨蛋“拔,拔毒?”轉頭看看張靈徽,卻見她臉上的笑意多了一絲調皮,又有許多感動和心疼在裏麵。


  老婆婆慢吞吞地走了進來,笑得臉上皺紋堆砌“是啊。她中了那寒嬰蚋的毒。這毒十分難除。光用我的神魚膽外敷內服的話,除不了根。得將她在神魚血中泡上十二個時辰,再服用魚膽,方能根除。否則將來不但傷及心肺,咳嗽連綿,更會傷及胞宮,將來連孩子都生不了呢。”


  連淙看到張靈徽的眼神,知她所言不假,腦袋裏一團漿糊,期期艾艾問道“然則婆婆的神魚。。。”


  老婆婆微微斂了斂笑容,歎道“這神魚,隻是我的一個執念。我年輕時失了孩兒,有人告訴我,養足九百九十九條神魚,便能將我的孩兒起死回生。三百多年了,明知無望,總想著萬一哪一天能成功。今天將它們用在了你夫人身上,我便想通了。我那孩兒,三百多年了,魂魄早已投胎,即便硬將他拉回來,又有什麽用?又有什麽用啊?”


  她的話頗為豁達,神情卻非常悲傷。連淙千頭萬緒,不知如何開口。老婆婆自怨自艾了一番,抬頭笑道“小子不必在意。婆婆一把年紀,偶爾緬懷,分屬自然。你也不必為我難過,我是真的想通啦。你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吧!”


  連淙心憂張靈徽,又不想讓那婆婆再想起那些傷心往事,想了想問道“敢問婆婆怎麽稱呼?”


  婆婆看看他赤身露體的樣子,丟了一件極其寬大華麗的袍子給他,笑道“先披上罷!光著屁股的樣子很好看麽!”


  連淙這才想起自己的窘態,紅了紅臉,厚著臉皮道“長者麵前失儀,失儀了。”


  那袍子以黑色絲絨為底,上麵繡著紛繁複雜的圖案,卻並不給人雜亂之感。又有些古怪文字在上麵,連淙並不識得。老婆婆“見”他穿上了袍子,明顯有些激動。圓睜著那一對眇目,仔細地“端詳”了好一會,忽然跪倒在地,泣道“巫王在上,婢子一百四十六代奉禪姥木緊綽拜見!”


  連淙愣在當場,看著那婆婆涕淚交流,嚎啕大哭。回過神來,趕緊上前將她扶起,心中已有些了然。木緊綽難抑心中激蕩,三百多年來的孤獨委屈憤恨自責,一股腦都哭了出來。雙手在連淙的身上臉上胡亂地摸索著。連淙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好靜靜地看著她哭泣,任由那粗糙的雙手摸過全身。


  所幸木緊綽畢竟是世外高人,隻是驟見巫王,有些失態,並沒有嚎啕太久。又掩泣了一會,便伸手抹去眼淚,朝連淙拜道“大王見諒,婢子失態了。”


  連淙笑道“婆婆不必多理。小子正好有許多事情要請教婆婆,還望婆婆不吝賜教。”


  木緊綽又揉揉眼睛,先將連淙的乾坤袋和兩把寶劍還給了他,又取出那小石頭,一起遞給連淙“請大王垂詢。”


  連淙擺擺手,道“婆婆勿須這般客氣。請坐。”回頭看了看張靈徽,瞄了眼她的秀美圓潤的嬌臀,做了個惡狠狠的表情。張靈徽婉然一笑,閉上了眼睛。


  連淙正要問話,那小石頭刷地化作了光頭小和尚,跳出來急道“慢來慢來!等我也坐下,我也要聽故事!”


  連淙哈哈一笑,道“小鬼,這麽愛聽故事啊?”


  小和尚不屑地撇撇嘴道“你才小鬼!我都幾千歲了,是老和尚!”


  他的童音甚是嘹亮,連淙與木緊綽聞言忍俊不禁。連淙笑道“即便幾千歲,你也是個小和尚。小和尚大師可有法號?”


  小和尚哼了一聲,道“我隻是塊小石頭,又不是和尚,要什麽法號?”


  連淙斜著眼睛看看他的光頭和袈裟,笑而不語。小和尚氣道“真的不是和尚!我本來就不長頭發,袈裟是撿來的!”


  連淙哈哈一笑,不欲與他糾纏,問道“那不是小和尚的大師,你怎麽稱呼?”


  小和尚睨了他一眼,道“本座神山上人。”


  連淙悶聲而笑,道“好。不是小和尚的神山上人大師,你且乖乖坐好。我們聽婆婆講故事。”


  小和尚氣道“我自坐我的,不必你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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