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
易寒笑著打趣道“正是。莫非連兄與蘇姑娘亦有往來?”
連淙心裏哀歎一聲,豈止有往來,她的紅丸都被我取走一半了。又想到張靈徽,怪不得這兩女子明裏傾蓋如故,暗裏風起雲湧。自己夾在中間,真是步步驚心。苦笑一聲道“正是。”
易寒見他神情古怪,擊掌笑道“連兄果然風流不群。這般齊人之福,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連淙苦著臉搖搖頭。他灑脫不羈,倒也未曾真的囿於這奢侈的幸福。朝易寒笑道“易兄取笑了。”
易寒哈哈一笑,自有一絲逸士風采,嘴裏卻如三姑六婆,將各榜單的女子一一向連淙介紹。隻是男女客舍相距並不遠,他剛說完了采薇榜第三名納蘭雪雁,便有女子聲音笑道“師弟又在搬弄是非。”
這聲音溫柔醇綿,極是悅耳。二人一轉入門洞,便看到張靈徽與一玄衣女子並立而笑。這女子杏眼桃腮,婀娜高挑,說話又端莊溫柔,給人一種融融泄泄的溫暖之感。與張白衣清逸出塵,別有一番韻味,可謂一時瑜亮。
這女子便是慕容琰。連淙忙上前見禮。四人隨意敘了幾句,慕容琰便與易寒一齊告了個罪離去。連淙見四下無人,過去牽了張靈徽的小手笑道“原來張白衣還是天下有名的美人,真是失敬,失敬了!”
張靈徽臉色微微一紅,嗔道“這種無聊榜單,也就是你們這些無聊男人津津樂道。”神色中竟有一絲厭惡。連淙心下一想,便知道這榜首的名頭,許是給她帶來了一些紛擾。捏了捏她清涼無汗的小手,笑道“這榜單能讓我得到張白衣真情一吻,可是功德無量啊!”
張靈徽微笑著看著他,看得他有點心裏發毛,不由問道“怎麽了?”
張靈徽的眼底裏藏著一絲調皮,問道“喜歡麽?”
連淙連忙點頭,道“喜歡!怎麽能不喜歡呢?”
張靈徽眼裏的笑意更甚“真的麽?”
連淙就差指天發誓,直直地看著她,正色道“當然是真的。那一刻,我一下什麽都不想了,隻看到你。”
張靈徽輕笑道“那你閉上眼睛。”連淙依言,很快便有一個輕巧纖細的身子靠近了他,蜻蜓點水般地吻在他嘴上。
二人正在你儂我儂如膠似漆的當兒,忽然傳來一聲輕笑。轉頭一看,果然是秀林和尚圓真大師。秀林回到師門,總算是回複了一點高僧的模樣。朝二人合十為禮道“二位施主若是有暇,小僧師父有請一唔。”“若是有暇”四個字,被他說得拖泥帶水,甚是揶揄。
張靈徽頓了頓,不理會秀林,朝連淙道“我想坐一會,要麽。。。你一個人去找法相禪師?”
連淙初時還以為她是羞澀,轉念一想,便知張靈徽是體諒他,不想自己在一邊讓他說話不方便。當下牽起她的手笑道“大師上下是法相麽?我可不知道。走吧。”張靈徽果然並不推拒。秀林朝連淙抬抬眉毛,卻不再打趣他,隻說法和不在寺中。
法相有一個自己的小院,本是他閉關之所,後來便一直居住在那裏。三人迂回曲折,走了許久才來到房前。那僧房並無門戶,秀林也不通告,帶著兩人直直走了進去。
屋內並無家具,有些幽黑,地上隨意放著幾個蒲團。三人剛剛進去,一位滿臉褶皺的瘦小老僧便從後麵走了進來。老僧朝三人點了點頭,自去尋了一個蒲團坐下。連淙未料名聞天下的法相大師形容居然如此灰敗,仍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自道姓名。張靈徽也跟著行禮。法相輕輕擺手道“罷了。些許俗禮,無需在意。”
法相的聲音與他人一般枯悴,帶了幾分嘶啞。連淙和張靈徽有些拘束。法相問連淙道“聽我這癡兒說,你想問一些當年除魔之役的事情?”
連淙恭聲道“是。晚輩師門遭遇不幸。魔門殘忍無道,殺傷晚輩許多同門,又將晚輩師妹擄去。”
法相問道“然則你具體想知道什麽?”
連淙心中萬千疑問,如今能回答他的人近在咫尺,卻反而不知從何開始。沉吟了一下,問道“大師可知如今魔門巢穴安在?”
法相木然道“魔門的巢穴一直飄忽不定。每一次魔教現世,其巢穴必與之前不同。不過不管他們巢穴在何方,俱都稱為極北寒天。上一次的極北寒天,在如今無境山西北約七百裏處,一半在羅刹國境內。”
連淙想了想,又問道“晚輩師妹為魔教所擄,大師覺得晚輩應該如何尋找?”
法相道“法和師弟拜壽回來,曾言道魔教眾人使了一個大食傳來的魔陣。你可自此入手。”
連淙又問道“當年除魔之役,可有漏網之魚?”
法相搖搖頭,又點點頭道“魔族之來曆頗為神秘。一般以為最純正的魔族乃是天地戾氣所化。次一等的,是被戾氣沾染了的人神巫妖。再次便是一些土石死物,機緣巧合之下承載了這戾氣,久而成魔。天地間的戾氣不覺,魔族便總會死灰複燃。當年一役,魔族叫得上名號的魔頭被一一誅殺,並無遺漏。”
連淙很是疑惑,問道“那每一代的魔族之間,又是如何傳承?”
法相道“此事極為神秘,外人不得而知。曾有推測,大魔神是無法徹底殺死的,隻能除去他的肉身。元神不滅,自入輪回。入了輪回之後,並不一定能覺醒,也許終身藉藉無名,死後再入輪回。如此周而複始。可能是一代宗師,帝王將相;也可能是販夫走卒,山野村民。直到有一世魔神覺醒,便又為禍世間。”
連淙又問“魔族與魔教到底是何關係?”
法相道“魔族奉大魔神為唯一信仰,本來將其他各族均視為仇敵,不相往來。直到第十二魔神現世,開始以重利誘使世人,成立魔教。魔教中各族人等均有,也以大魔神為尊。你可以認為魔教是魔族在世間的代表。”
連淙沉吟了一下,問道“除了一些低階或者不願意掩藏氣息的魔族,那些隱入人世的魔族,大師可有妙法辨認?”
法相定定地看了看他,嘴角微微抽動,似是微笑了一下,道“並無可靠辦法。即便法力再高深者,也不能識破所有魔族的偽裝。其實魔族中人亦有不同的天分。有的魔族,天分便是隱匿行蹤。不過你自身修為越高,閱曆又豐,那被魔族欺瞞的可能性自然越小。不過你也切記,魔族未必都是窮凶極惡之徒。以貧僧所知,有一座有名的庵堂裏,便有一位魔族師太,已經皈依我佛。”
法相說出此事,讓連淙和秀林皆大吃一驚。一是想不到魔族還有能皈依佛祖的,二是想不到真有庵堂能收留此魔,並被法相認可。法相這樣的前輩高僧,想來絕不至於隨意扯謊欺哄自己。連淙驚訝之餘,又問道“大師是否可以詳細講講當年除魔之役?”
法相枯瘦的臉龐上湧起了一陣追憶。他沉吟了半晌,方緩緩開口道“彼時貧僧年歲尚幼,隻是在師父身後做些雜事,並未出多少力。當時有一個巫妖王,不知何故,殺上了極北寒天,將辰宿台殺得血流成河。魔教教主劉雪鴻與巫妖王一場大戰,各自身受重傷,魔教實力大大受損。神羅大師便廣發英雄帖,號召天下英雄一齊除魔衛道。天音寺由住持師伯悟真大師,先師悟懷,師伯悟廣,攜眾弟子前去伐魔。其中刀光劍影,又有許多爾虞我詐。最後劉雪鴻為蓬萊少年道士陳衝溢所殺。魔教餘眾被困在辰宿台,一把火燒了三天三夜,一切歸為灰燼。中原武林亦是元氣大傷,許多門派精英盡毀。你師祖旗山道士,便是歿於此役。”
旗山道士的事跡,連淙倒也聽師父說起過,隻是不知道他居然也是歿於此役。他心下奇怪為什麽師父從來沒有說過此事,但此時顯然不宜提及。
張靈徽插嘴道“晚輩聽外祖提過一句,據說當年劉雪鴻伏誅之日,他妻子正好為他生下一個兒子,被一位正道前輩所收養。不知大師可曾聽說過此事?”
法相木然道“老僧不知。”
張靈徽吃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倒也不敢忿怒。法相又道“上一次除魔大業,自劉雪鴻以下凡一百六十八人,盡皆伏誅。隻是劉雪鴻僅是魔教教主,非是魔神真身。那大魔神已經將近四百年未曾現世。”他忽然笑了一笑,道“也不知我輩是不是能趕上一次。”
法相說完,便自顧自去了,也不管三人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事情。秀林和尚笑道“貧僧師父一貫如此,二位不要介意。”二人連稱不敢,告辭而去。連淙心下懊惱。他本以為天音之行,能給他更多關於魔族的信息。今天雖然聽了許多往事,對尋找采薇卻並無什麽幫助。張靈徽看出他心情不佳,並不去寬慰他,隻是出來之後,撿了個僻靜的地方,輕輕抱了抱他。連淙回以微笑。
翌日二人又去拜訪法顯。相比於法相的冷峻難親,法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位鄰家老伯。他慈眉善目白白胖胖,半尺長的白胡子,讓人一見便起親近之感。張靈徽的外公,稷山書院的老院主任仲庭與他早有書信往來,卻一直緣慳一麵。聽張靈徽說帶來了外公的禮物,法顯極是高興,還留二人用了齋飯,又說好過一天便去幫曹琳兒還魂。臨走之際,法顯拿出一封書信來,說是任仲庭寄給張靈徽的。張靈徽謝著接過。
秀林和尚自去安排明日事宜。連淙與張靈徽信步在林間走動。張靈徽取了那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連淙見她臉色不豫,笑問道“怎麽了?咱爺爺看不上我這個毛腳外孫女婿?”
其時世風十分開明,即便是世俗人家的子女,也有許多自由戀愛結成連理的,更不用說江湖兒女。張靈徽啐了他一口,輕歎道“外公哪裏知道你?他隻是說應了西藏那日陀寺大活佛索南嘉措之邀,要前去參加大日如來舍利法會。”深深看了一眼連淙,道“書院已知天下魔影重重。外公會先來天音寺,與眾位高僧商量對策,然後再去西藏。他希望我一起前去。”
連淙不明白她的遲疑,笑道“一起前去便一起前去。你不樂意?還是怕冷?”
張靈徽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活佛的大弟子次仁旺珠與我同年。”
連淙一呆,頓時明白了這邀請裏的相親之意。跳腳道“不許去!要去也得先嫁了我再去!”
張靈徽紅了臉道“誰要嫁你!”她與別人說話,都是雲淡風輕的一副從容,與連淙在一起,卻總是動不動臉紅。她倒也樂在其中。
連淙一把摟住了她“嘿嘿,不嫁啊?打暈了拖到山上!生他十七八個孩子再下山,看咱外公還有什麽話說!”
張靈徽伸手推他,卻沒怎麽用力,嘴裏啐到“十七八個!狗也沒有這麽配的!”
又輕歎了一聲,道“其實外公肯定不會強要我嫁了西藏。隻是那次仁旺珠曾在書院留學四年,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那時候便對我有些糾纏。他敏而好學,又一直對外公禮敬有加,因此深得外公喜愛。外公心裏,大概也是把他當成了我夫婿的上佳人選的。”
連淙哼了一聲,道“番邦外族男子,有我帥氣嗎?”
張靈徽撲哧一聲,笑道“還真比你好看一些。”
連淙頓時垮下臉來,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張靈徽的素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看著他輕聲道“對我有點信心。我既選了你這個無行浪子托付身心,便不會再去找什麽別的男人。次仁旺珠也是一個奇男子,與我處得也不錯。你稱他番邦外族,顯得很不大度。”
連淙點點頭,正色道“徽兒說得是。為夫受教了。”
張靈徽聽他改了稱呼,心中羞喜各有一半,輕輕偎著他道“我如果要去,你會不開心嗎?”
連淙嗤了一聲,道“我這般大度,很大度,之人,怎會生這種閑氣?不生氣!一點也不生氣!”
張靈徽氣笑,擰了他一把道“還大度呢,跟我這小女子計較!”
連淙緊了緊手臂,笑道“去吧,別去相親就好。你說得對,我應該大度一些,不過我還是有些不開心。必須你親我十下,才能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張靈徽頓時被他的無賴氣笑了,白了他一眼道“不行!最多一下!”
連淙涎著臉湊上去,張靈徽無奈笑笑,伸嘴在他臉上碰了一下。連淙怎肯幹休?一手擁著她,一手按住她的後腦,深吻起來。
過了許久,張靈徽輕喘著將他推開“好啦,還說一下,十下都不止了。”她也喜愛這樣親吻,但是女子的矜持,自小的家教,讓她無法在這裏更進一步。
連淙在她嬌豔的紅唇上又親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將她放開一些。傻兮兮地發了會呆,突然笑了起來。
張靈徽問道“怎麽啦?”
連淙又嘿嘿傻笑了兩聲,問道“咱外公,想來是能禦劍飛行的吧?”
張靈徽嗯了一聲,道“外公幾十年前就可以了。為什麽這麽問?”
連淙又賊賊笑了兩聲,道“那不如。。。請外公帶上我一起去西藏!正好也順路!”
張靈徽真是被他的厚顏震驚了,看看著,訥訥道“讓,讓外公帶著你一起?”
連淙很滿意她的驚訝,笑道“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我這不肖外孫女婿,也總要見咱外公的啊!”
張靈徽心思急轉。她要是先把情郎帶給外公看,爺爺知道了,肯定要大大生氣。想想連淙將來見爺爺的時候要受的氣,她頑皮地笑笑“好啊。那就先見見我外公好了。”
連淙皺了皺眉頭道“不對!你這表情,好像是要大大地害我一把!”
張靈徽吐吐舌頭,笑著跑開了“哪有!”
連淙哈哈一笑,又去捉她。二人在林間追逐打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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