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血色日記
一吻綿長。
空氣中滿是百合的香氣,遠離喧鬧的人群之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獨屬於他二人。如果可以,一直這樣醒不過來,不會恨他,就停留在這個位置。
他還能好好看著她。
墨色的屏幕上跳動著長串未知號碼,祁澤言看了一眼,沒有第一時間撇開視線,反倒按下了接聽鍵。
“祁總。”男人的聲音沙啞,似與西北的沙塵已逐漸融為一體,“事兒黃了。”
祁澤言眉眼低垂:“說。”
“這邊的村子咱哥幾個都轉遍了,沒有您要找的人。”話到一半,他壓低聲音,“聽說幾年前轉手了一個小孩,樣貌不錯,但是有病,老百姓們養不起,又給賣城裏去了。”
“哪個城?”
“周邊幾個小鎮都逛一圈唄。”那頭傳來“哢”的一聲,點著了打火機,男人呼出一口氣,嘖嘖嘴,“村裏人哪見過青城這樣的大城市,逛個商場都覺得見了世麵。”
祁澤言眼神一黯,語氣不變:“辛苦各位了,錢無所謂,我隻要人。”
“嘿嘿,還是祁總爽快。”男人咧嘴,“呸”了一聲,“咱雖然看著大老粗,但找人這活兒,包給我王老五準沒錯。”
祁澤言“嗯”了一聲,無意與他多說:“那就這樣。”
沒三秒鍾,電話裏傳來“嘟——”的聲音。
男人孤獨地坐在位置上,很久以後,才抬起頭來。程一瑾仍平靜地躺著,氣息微弱,像是隨時會撒手離開。
“那孩子快找到了。”祁澤言握著她的手,眼神微動,“我一定會找到他。”
希望這樣做,能得到你的原諒。
手指撫上女人的發,發絲順滑,他捏起一小撮,又很快從指縫裏掉下去。
醫院的護工服務非常全麵,病人的身體每天都會得到清理,並且換上新的病號服。但病號服畢竟是病號服,黑白條紋,看久了,也叫人審美疲勞。
祁澤言抓起她的一抹發,放到鼻尖輕嗅,喃喃道:“你以前最愛研究穿搭,這麽久沒換新衣服,難為你了吧?”
說著,他輕笑:“程一瑾,如果你現在醒過來,你想要什麽,要我的命,我都給你,好不好?”
說不清是哪裏來的期待,好像一直埋在心底,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劃過她的眼睛。
沒有絲毫睜開的跡象。
到最後,祁澤言自己都覺得荒謬,以前見人喚醒植物人,常常采用自言自語的方式,他嗤之以鼻,現在到了自己,依然難以免俗。
也好。
手指在秀發中穿過,獨留下一抹幽幽發香。
窗外,黃昏,雲層更迭間簇擁著一輪金色的落日,不知不覺,一天已經結束了。男人的影子落在床頭的櫃子上,拉得很長。
祁氏,別墅。
程一瑾的房間。
祁澤言下了車,推開門,塵土飛揚。
仔細算來,程一瑾來別墅也有段時間了,他記得她以前和餘嫂關係不錯,自從餘嫂去世之後,她也漸漸沉默了。
這麽長時間,他居然從未踏進過這間小小的房間。
床邊豎著半舊的衣櫃,有一小段時間無人清理,櫃子上積了些灰塵。祁澤言伸手一摸,搓了搓手指,眉頭一擰,隨即拉開衣櫃。
裏頭清一色地擺放著同色係的褲裝,幾乎沒有彩色,也沒有幾條裙子。唯一的一條,還是鮮嫩的黃色,從未見程一瑾穿過,一看就不是她的風格,倒有點像古家大小姐。
一眼掃去,裙子下擺放著幾雙布鞋,不得不說,有點醜。
一瞬間,祁澤言覺得自己開錯了櫃門,誤看了餘嫂的衣裳。
修長的手指拂過,並不柔軟的布料擦過指尖,甚至有些磨人。
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日子裏,程一瑾就是穿著這樣的衣服,在他未曾察覺的角落裏努力生存著,像一棵雜草。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用這個詞來類比她。
祁澤言擰著眉頭,耐心地將衣服取出來,展開,攤平,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索性全部塞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小小的家用垃圾桶幾乎快被他撐得沒有一絲縫隙。
隨手撥了個電話,讓冷秋雲按照挑選幾十套常用的女裝,對方發來短信,詢問風格,他想了想,隨手把那張珍藏已久的合照發了出去。
不假思索,及其自然。
好像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想這麽做了。
冷秋雲沒有任何多餘的話,甚至還提醒了他接下來的視頻會議。她不說,祁澤言都快忘了。
點開視頻,祁澤言隨意地靠在門邊,聽著總經理匯報公司本季度的收支報表分析。
“相比較上季度而言,珠寶設計項目收入增長了0.3%的純利潤……”
“撲通!”
匯報的聲音頓了頓:“祁總?”
“繼續。”祁澤言低下頭。
一個深藍色的包裹,看起來非常精致,此時正躺在在地麵,看上去和整個房間布局格格不入。
祁澤言本想去車上開會,猝不及防被這個小東西擋了去路。他彎下腰,撿起來,掂了掂,不重,是件小物。
“娛樂方麵有不同程度的虧損,其中最多的是……”
抬手,想物歸原位,又停住了,目光落在包裹布的花紋上。
不同姿勢的鶴,有的仰著脖子,有的展翅欲飛。看這個形狀,裏麵十有八九是本本子。
祁大總裁向來不是個愛偷窺人隱私的人,伸手放到了櫃子上,沒到一分鍾,那個包裹又落到了他掌心上。
“所以這個月的方向是……我的報告結束。祁總?”
祁澤言淡淡地“嗯”一聲,單手解開蝴蝶結,露出裏頭同樣圖案的本子,應該是後麵買的書套,祁澤言抖了抖,本就稀爛的本子裏飄下幾張紙,搖搖晃晃地落在床上。
“祁總?!”
祁澤言舔舔唇:“今天會議到此為止。”
直接把手機擱在一旁。
他緊緊盯著本子,有片刻懷疑這不是程一瑾的東西。
沒辦法,她過得太糙,這本子相對而言,精致得過分。
喉結上下滾動,好奇心驅使著他翻開,扉頁上,一行刺眼的紅色,筆墨並不均勻,胡亂地擰成一團,不像紅色墨水,倒像是一封血書——
改過自新,從頭來過,努力活下去。
落款是熟悉的名字,程一瑾。旁邊還有兩個小小的名字,暗紅色的,是隱約能辨別出來的“小致”二字,而紅色的,顯然是新添上去的。
餘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