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微笑抑鬱(七)
“他們還他媽說我讓人包養了呢!”
徐方舟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於騰龍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抖了一下,連同整輛車都跟著飄了一下。
所有的火氣一瞬間消滅,他覺得大老遠火急火燎的趕過來的自己簡直就是個傻子。
車速慢慢的降了下來,於騰龍像是一個理虧的孩子一樣,悶悶的閉上了嘴。
封閉的車內空間裏第二次陷入了一片尷尬的安靜。
“你就是因為這個大老遠的跑過來找我啊,還無照駕駛!”
徐方舟終於被他莫名其妙的醋味逗笑了,他越想越覺得有意思,然後竟然真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開了這個頭就再也收不住,他像個傻子一樣在副駕駛上哈哈哈的笑了好半天,這才終於消停下來。
於騰龍被他笑得麵紅耳赤,隻是一言不發的悶頭開車。
他麵上覺得不好意思,心裏卻又難免覺得慶幸。
叫囂著的獨占欲漸漸的熄了火,可是卻留了一絲星星點點的火苗在心裏,他用餘光悄悄的看樂得正開心的徐方舟,有那麽一瞬間,他希望這條路能夠一直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他們停也不停的往前開,開到時間的終點。
就像是一場盛大的逃亡一樣,於騰龍懷揣著私心,悄悄的在心裏想,他載著徐方舟,從劇組離開,從人們的視線中離開,從他們所熟悉的那個世界離開,誰也找不到他們。
不,比起逃亡,這更像是一場私奔。
於騰龍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緊接著揮散了這個出格的想法。
寂靜無聲的道路上偶爾才有車輛擦身而過,等到他們轉彎拐入另一條更加僻靜漆黑的道路上的時候,就再也碰不見別的車子了。
“我要是……”於騰龍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有些忐忑的試探道,“我要是迷路了怎麽辦?”
“廢話,開導航唄。”
徐方舟一點都沒覺得這是件大事,他低頭去摸自己的手機,劃開屏幕鎖。
——信號一欄是空的。
“車載的導航呢,車載GPS信號強一些!”
徐方舟說著,低頭在那塊屏幕上胡亂的按了起來。
沒有反應。
“小周說導航壞了,還沒去修。”
徐方舟慌了。
“等等,你看!”徐方舟突然注意到了什麽,朝著前方抬了抬下巴,“那裏有燈。”
於騰龍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目光所及的黑暗末端有幾盞閃爍的光亮,如同在無聲的吸引著他們靠近。
他猛踩刹車,停在那幾盞安全燈前。
這是一處路障,黃黑相間的隔離帶把前麵的路徹徹底底的封死了。
“怪不得沒有別的車了,”徐方舟坐直身子,“我們應該有經過提示牌才對。”
“大概吧,”於騰龍幹脆熄了火,抬手打開車頂的照明燈,“我剛剛沒有注意看路,全憑直覺開的。”
這邊的路偏僻,路燈又少,導航的屏幕還黑著,最要命的是,於騰龍還是無照駕駛。
“換我開吧。”徐方舟不放心的說,“大半夜的開車,黑燈瞎火的還不認路,萬一出點什麽事怎麽辦?”
“你那胳膊都綁成粽子了,你怎麽開啊,”於騰龍用目光指了一指他右臂上的繃帶,“用腳開啊?”
等明天天亮了以後再開吧,兩個人無聲的達成了這樣的共識。
兩個十幾歲的青少年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幹脆放倒座椅,隨遇而安的躺平了下來。
前後座的空間連通在了一起,徐方舟半跪在副駕駛座上,發現後座上有一個放雜物的提兜,裏麵塞得鼓鼓囊囊的。
“啊,那個是我助理放在車上的,裏麵應該有一條毯子,”於騰龍正低頭解著安全帶,頭也不抬的說道,“你幫忙把它拿到前麵來吧……”
話音落到一半,突然生硬的止住了。
於騰龍突然想起了,那個提兜裏,除了毯子和一些常用的雜物以外,小周還在裏麵放了什麽。
他僵硬的垂下頭,不敢去看徐方舟。
容量不小的牛皮紙袋裏放了不少東西,除了毯子以外還有一個U型枕,三兩瓶隱形眼鏡護理液,都是用了一半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藥瓶不大明顯的縮在牛皮紙袋的角落裏。袋子很深,徐方舟伸手進去,把它摸了出來,然後借著車頂燈暖黃色的光眯著眼睛看上麵寫了什麽。
——馬來酸氟伏沙明片。
氟伏沙明,是廣泛用於治療各種抑鬱症的藥物。
徐方舟半天沒有說話。
他還是看到了,於騰龍想。
“如你所見,我是個神經病。”
他的聲音帶了一點點疲憊的沙啞,像是等待著審判一樣,從嗓子眼裏擠出來這麽一句話。
徐方舟沒有回應。
他一聲不吭地把那個小藥瓶放回了原處,然後把袋子裏的毯子扯出來,艱難地用沒有打繃帶的一隻左手把它展開,蓋在了他們兩個人的身上。
“你沒有聽見嗎?”於騰龍的聲音不受控製的又抬高了一點,“我是個神經病。”
他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如果徐方舟知道自己患有抑鬱症會有怎樣的反應。
他會覺得可怕嗎,他曾經和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躺在同一張床上抵足而眠,現在還要在這麽一個幽閉的空間裏待滿整整一宿。
他會後悔嗎?
可是徐方舟什麽反應都沒有,隻是風平浪靜的,一字一頓的告訴他,“這不是神經病。”
於騰龍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搞不好這玩意兒它其實是遺傳的。”
他想起看守所裏,隔著一道玻璃看到的於媽媽的樣子,目光渾濁,頭發蓬亂,像是一隻逢人就咬的瘋狗一樣。
“搞不好我跟我媽一樣,就是個瘋子。”
於騰龍的聲音漸漸的失去了氣力,隻剩下最後的一點從唇齒之間滑出的氣音。
他們肩並著肩蓋著同一條毯子,在密閉的空間裏各自直視著前方。半晌,徐方舟沒有打繃帶的左手從毯子裏伸了出來,抬手關掉了暖黃色的車頂燈。
再接著,於騰龍在黑暗中,聽到了從身旁傳來的聲音。
“微笑抑鬱症?”徐方舟輕描淡寫地說,“我知道啊。”
“我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