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又恐瓊樓玉宇（四）
於錦鯉從她的手裏把那個小小的瓶子摳了出來，然後轉過瓶身，湊近過去看成分表。
密密麻麻的小字中，“麻黃堿”這三個字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注意。
麻黃堿類化合物的確被證實可以抑製食欲，控製體重，但是現在已經很少被應用於減肥藥中了。原因無他，正是因為它的最嚴重的副作用之一——成癮性。
鹽酸麻黃堿是冰毒的製作原料之一，李瓊宇在用這種減肥藥抑製自己頻繁發作的毒癮。
李瓊宇一點一點的重新平靜了下來。
於錦鯉在病床邊重新坐下，重新打量起她來。一直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宮牆柳》時期在片場還需要通過催吐來想方設法的控製體重的李瓊宇到了現在才不過小一年的功夫，竟然已經變得形銷骨立了起來，就連腮邊的肉都凹陷下去，凸出來顴骨的形狀。
現在躺在病床上沒有帶妝，她的眼周和嘴角都是暗沉的蠟黃色，膚色不均相當嚴重，整個人形容枯槁得像是一片馬上就要離開枝杈的枯萎的秋葉，不光是她的精神狀態，她的生理狀態同樣也不容樂觀。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瓊宇終於緩過勁來，她躺在病床上，沒有再坐起來，隻是沙啞的開了口，“你快走吧。”
“待會兒還有記者要過來，塔羅那邊給我安排了群訪。”
“要是讓他們看到了你，肯定又要做文章。”
她已經這樣了，不想再把於錦鯉拉下水了。
“你都虛弱成這樣了，他們還讓你做群訪？”於錦鯉不可置信的說道，“塔羅傳媒瘋了嗎！”
所以，這就是你與我的天壤之別啊。
當你的嘴裏被塞了藥片的時候，有人披荊斬棘的來拯救你，把你從那個深不見底的泥潭裏拉出去，然後小心翼翼的嗬護你，告訴你沒事了，都安全了。
可是我呢？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等待我的，隻有鋪天蓋地的罵名，公司的冷眼，還有追在屁股後麵的媒體。
我就那麽陷進泥沼裏，越陷越深，任憑那些醃臢的東西吞沒我，壓迫得我再也喘不上起來。
這就是你與我的差別啊。
李瓊宇苦笑了一下，視線不經意間觸到了床頭櫃上的一大捧香水百合，那是於錦鯉帶來的，潔白的花，幹幹淨淨的，好像富有著無限的生命力。
就像她一樣。
於錦鯉提起手包，正準備要告辭離開，人都已經走到病房門口了，卻在這時候又被叫住了。
“於錦鯉……”
李瓊宇像是在對她說著什麽，又像是在喃喃自語著。
“於錦鯉，你一定要一直走下去。”
於錦鯉回頭看她，該如何去形容那個眼神呢，於錦鯉覺得她就像是一條正在幹涸的魚，絕望、無助、心如枯木，好像就連瞳孔中的最後一點光點都已經熄滅了一樣。
“好。”
她認真的回應道，然後從外麵關上了病房的門。
——
再接著第二天，《陸小曼》那邊正式傳來消息，女三號張幼儀的扮演者徐倩被換掉，相關的劇情需要全部補拍，因為這個調整，劇組的拍攝進程需要再次推後，保守估計也要一個多禮拜。
《陸小曼》劇組實在是命途多舛，劇組是八月開機的，才拍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王匯川好不容易才把徐倩的戲份翻來覆去的打磨了差不多了，偏巧這位祖宗又在九月的尾巴上整出來了這麽一出事情。
劇組隻能重新選角，重新篩查需要再次拍攝的情節，然後翻回頭來重新做規劃，這麽一耽誤，等到劇組重新進入常規的拍攝進程的時候，已經是十月中旬了。
而於錦鯉好不容易重歸劇組，第一場要拍攝的戲份，竟然是陸小曼抽大煙的情景。
陸小曼吸食鴉片最初的原因是為了鎮痛。
她本身患有哮喘，再加上胃痛之疾，病情發作起來，往往疼痛難耐。而在當時的醫生眼中，鴉片並不是罪無可赦的毒品，而是一味普通的藥材。因此為她看診的名醫翁瑞午建議她，可以嚐試著吸食鴉片鎮痛，這才一發不可收拾。
“王導，布景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拍。”
王匯川這才把於錦鯉叫到跟前來，思來想去也沒有想好怎麽去跟她說戲，畢竟抽大煙這樣的事情他們誰也沒有經驗，於是到底也隻是拍拍她的肩膀，“先走一遍戲看看吧，我知道這一段挺難演，沒關係，我們慢慢磨，也不差那一點時間。”
這個鏡頭是要抽煙的，而且不是常見的那種香煙，而是長柄的、竹管製成的煙槍。
區區一個抽煙的鏡頭還讓剪輯的老師後期做煙霧實在是不大合適，可是於錦鯉又不會抽煙，她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小姑娘，也不可能僅僅為了一部戲去學會抽煙。
於是道具老師手把手的比劃著教她抽假煙。如果真的吸煙叫做“入肺煙”的話，那麽這種方式就應當叫做“入口煙”。演員一口煙上來並不需要真的吸入肺中，而隻是在口腔裏繞一圈，然後再吐出繚繞的煙霧。
於錦鯉上手很快，照貓畫虎的三兩下就學會了，隻是煙的味道有點嗆，害得她不由自主的咳嗽了幾下。
道具老師朝她比了個拇指，然後把長柄煙槍交到她的手裏。
“不錯不錯，一會兒就照這麽演就行！”
於錦鯉點一點頭，然後深呼了一口氣。
“各部門準備，三、二、一，ACTION！”
於錦鯉垂下眼簾，仰躺在煙榻上，垂下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像是抖動的蝶翼一樣，當她再一次抬起眼簾的時候，就已經成了陸小曼的模樣。
這一段戲既沒有劇情也沒有台詞，甚至連動作都單一的可怕，隻是仰躺在榻上抽煙而已，對於演員來說，其中考驗演技的地方實在是多得不勝枚舉。王匯川正是考慮到了這場戲的難度，所以才盡可能的把它往後排了去。
可是真的拍起來，當他從監視器裏看於錦鯉詮釋的陸小曼的時候，卻又不能自已的屏住了呼吸。